早晨又下起了雨。细密的雨丝在屋檐下织成透明的帘。顾锦书推开家门时,湿润的空气裹挟着泥土与青草的气息扑面而来,四月的风仍带着几分凉意,吹散了她鬓角的碎发。
“这么早干嘛去?早餐又不吃。”
顾云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低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顾锦书回头,看见哥哥倚在玄关的阴影处,轮廓被昏暗的灯光勾勒得模糊而锋利。
“不想吃了,不饿。我去朋友家。”她低头系鞋带,声音轻快,“中午不回来吃饭……也许晚上也不回。”
“下这么大雨,你还出去。”顾云寄嗤笑一声,眼底却无笑意,“我看是为了忱某人吧!”
“乱说。”
顾锦书耳尖微红,抓起伞就往外冲,像是逃避什么。
“锦书啊,”张可茹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温软中带着担忧,“这么大雨路上要小心些,看着路走。”
“好啦我知道啦!”
她的回答消散在雨声中,背影很快被灰蒙蒙的雨雾吞没。
顾云寄站在原地未动,目光钉在妹妹消失的方向。雨滴砸在窗玻璃上,噼啪作响,像某种无声的控诉。
“云寄。”张可茹轻轻放下汤勺,与顾融交换了一个眼神,“你妹妹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你不要总是为她操心了。”
顾融拍了拍儿子的肩,力道很重,像是要把什么压进他心里:“她不是小孩子了。”
顾云寄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妹妹……”他呢喃,声音低得几乎被雨声淹没,“是啊,她是妹妹。”
晨光终于穿透云层,在积水的路面上投下破碎的光影。远处,顾锦书的伞像一朵蓝色的蘑菇,在雨幕中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拐角。
顾云寄突然想起她十岁那年,也是这样的大雨天,她摔倒在泥坑里,哭喊着“哥哥抱”。而现在,她的伞下已经有了别人。
母亲叹了口气,将他还未喝完的豆浆端到他面前:“喝了吧,都凉了。”
顾云寄没有动。
他望着豆浆表面凝结的薄膜,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也和这碗豆浆一样,正在慢慢冷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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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锦书刚抬起手,指尖还未触及门板,眼前的门便轻轻开了。
“你来了。”
忱澈站在门口,唇角微扬,眼底盛着细碎的光。他额角的淤青在暖色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锁骨处一道未愈的划痕从衣领边缘延伸出来。
顾锦书的目光在那道伤痕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开。
“外面雨很大吧?”
他侧身让她进来,声音低柔。
“没有。”
她摇头,将湿漉漉的伞靠在玄关角落,水珠顺着伞骨滑落,在地板上汇成一小滩。
低头换鞋时,一双粉色拖鞋安静地摆在那里,毛绒绒的鞋面上还缀着两只小小的猫耳朵。
“这么可爱的鞋。”她忍不住笑出声,“跟你这个只有黑白灰的房间太不和谐了。”
“给你准备的,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
忱澈也跟着笑,眉眼舒展开来,仿佛那些伤痕从未存在过,“你昨晚说想吃西红柿炒鸡蛋,还有椒盐虾……我还炖了银耳汤,很补的。”
“哇~都是我喜欢吃的!”
忱澈牵着她的手往里走。
“想看什么电影?最近新出了一部文艺片,一起看看吧。”
“好呀。”
他们窝在沙发上看电影。
窗外雨声淅沥,屋内暖意融融。顾锦书蜷在忱澈怀里,脸颊贴着他的胸膛,能听见他平稳有力的心跳。他的手指轻轻梳理着她的长发,动作温柔得像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这一刻,幸福得近乎不真实。
她闭上眼睛,任由思绪沉溺在这片温暖的海洋里。忱澈的气息萦绕在鼻尖,混合着淡淡的药香和洗衣液的清爽。
电影里的对白渐渐模糊,雨声也成了遥远的背景音。顾锦书想,如果可以一直这样下去,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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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雨下得绵密,雨丝在玻璃上蜿蜒成透明的溪流。
厨房里传来规律的切菜声,忱澈的黑色毛衣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西红柿在案板上渗出鲜红的汁液,像稀释的血。
“叮咚——”
门铃声突兀地刺破雨声。
顾锦书来不及穿鞋,赤着脚跑去开门,脚底贴上冰凉的地砖时打了个寒颤。
门外快递员的雨衣滴着水,在玄关积成一小滩。
“您的快递,签收一下谢谢。”
纸箱已经被雨水泡得发软,边角处露出里面文件的白色一角。
顾锦书皱眉甩了甩水珠,指甲划开胶带时带起一层湿漉漉的纸屑。
【云安省中心医院司法检测报告声明书】
烫金的黑体字在灯光下格外刺目。
顾锦书的手指无意识摩挲过封面上凸起的钢印,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医院走廊的不锈钢扶手。
“你有快递来了哦,”她将文件放在茶几上,雨水在玻璃桌面晕开一圈水痕,“医院寄来的。”
菜刀落在案板上的声音戛然而止。
忱澈的背影僵在暖黄的灯光里,握着西红柿的指节泛出青白。汁液顺着他的手腕滑下,在料理台上滴成小小的红点。
“知道了。”
他的声音平静得像暴风雨前的海面。
顾锦书看见他手背上凸起的血管,像地图上蜿蜒的河流。
窗外的雨突然变大,雨点砸在窗玻璃上,像无数细小的敲门声。
忱澈转身时,顾锦书正盯着文件发呆。检测报告的边缘微微卷曲,露出里面一页泛蓝的纸张——那是毒品检测特有的色谱分析纸。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西红柿的汁液还黏在指尖,散发着酸甜的香气,与此刻凝重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还在想要怎么回答顾锦书会提出的问题,意外的是,对方并没有问起,继续回沙发上看电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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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黄的灯光下,瓷碗里的米饭蒸腾着热气。忱澈的筷子尖轻轻点了点顾锦书碗沿,金黄的炒蛋颤巍巍落在雪白的米粒上,边缘还沾着鲜红的番茄汁。
“尝尝这个。”
顾锦书立刻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但忱澈看见她眼底有东西在闪——不是灯光映照的水色,而是更沉、更重的东西,像暴雨前堆积的云。
她为什么不问?
他锁骨处的伤痕从领口露出来,右手指节上的擦伤还泛着紫。这些伤痕明晃晃地摊在灯光下,可她偏偏视而不见,只顾埋头扒饭,筷子尖把米饭戳出小小的凹坑。
银耳汤在砂锅里咕嘟冒泡,甜香弥漫。忱澈突然放下筷子,瓷勺撞在碗壁上“叮”的一声。
“锦书,我那天晚上去城西是因为……”
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他不能告诉她纺织厂的爆炸,不能提汤扬的毒品交易,更不能说那个在暗处窥伺的徐念慈——这些血腥的拼图,不该由她来拼接。
不能让她卷入。
“有点事要处理。”
他最终说,指甲无意识掐进掌心。
顾锦书的筷子停了一瞬。
她抬起头,嘴角还粘着一粒米饭:“我知道。你解释过好多遍了呢。”她伸手去够汤勺,“我真的不怪你,我又不是没人照顾,你不要自责。”
砂锅里的银耳炖得晶莹剔透,枸杞像红宝石沉在碗底。
忱澈看着她舀了满满一勺,然后伸手抹掉她嘴角的饭粒。
指尖触到皮肤的瞬间,两个人都僵了僵。
“这个好好吃。”顾锦书陡然提高音量,把碗递过来,“我要再吃一碗饭!”
她的笑容太明亮,明亮到忱澈能看清里面每一丝强撑的裂痕。但他只是接过碗,任由她拙劣地转移话题:“那就好,多吃点。”
蒸锅揭开时,白雾模糊了两个人的表情。
忱澈想,也许珍惜这美好的片刻就好了。
只要能和她在一起,爱字也有偏旁。
偏爱的偏,身旁的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