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要喝一点姜汤，吹了那么久的冷风，万一受凉了怎么办？”顾九迷迷糊糊被细微的推力弄醒的时候，就听见陆绯在她耳边说道。瓷碗被端在她手里，还冒着腾腾的白雾。

　　顾九熬夜之后睡眠又不足，此时此刻被叫醒，后脑胀疼，整个人都不太清醒。不过一碗热辣辣的姜汤下肚，什么瞌睡都被赶跑了。她被里头的辛辣味道弄得不舒服的皱起了眉头，身子倒是热了起来。

　　今天是她们修习天赋心法正式开始修炼的日子，昨天已经和秦雅致说好了，必然不能拖延。所以就算顾九身体不支，陆绯也得把她叫起来收拾好，两个人要按时前去。

　　天赋心法各不相同，自然也有好坏之分。后人大致将其分为天、地、玄、黄四个等级。三大家族主家每代修习的天赋心法上乘，能到玄阶，据说与皇族代代传承的心法相比，也是分毫不差。

　　若说是什么支撑着每一个家族、宗门、帮派走到现在，那必然是如珍宝一般被不断继承下来的天赋心法。

　　修者找到伴物并不能证明什么，因为伴物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而且无论是谁最开始拿在手里的，都是一件灰蒙蒙的东西，谁也不能从这样一件器物的身上判断主人能力的高低。但是开始修习天赋心法之后瞬间突破的等级，才是衡量修者天赋高低的标准。

　　普通修者找到伴物后无法直接修炼，开始修炼天赋心法便是从零级开始跨越，最高是十级。秦溯和顾玠在开始修炼的时候都到达了十级。

　　而修者再细分里面的术士，修习炼丹炼器等等这类，最开始可以自主修炼到五级，这样是法则为了保护他们天然比普通修者更加脆弱的经脉，为之后的正式修行打下基础。之后再修习天赋心法，便是从五级开始往十级跨越，这也就意味着，术士的等级界限更加森严，一级就是云泥之别。

　　术士修炼，其中艰辛与修者完全不同。从这起初的突破开始，似乎就在暗示所有修灵人，如果妄想踏入术士这条看似轻易的道路，就不得不接受其中森然的天赋法则。一切努力和响亮的口号，最终都会被证实远远不如这一级的天堑之别。

　　不管好的天赋会给顾九和陆绯引来如何的祸事，谁都希望自己的可以一枝独秀。

　　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毫无疑问。

　　陆绯和顾九也不打算穿什么华丽的衣服，两个人都穿着简单的劲装，简单吃过早饭后就往门口走去。陆飞和秦雅致没有回来，但是已经派人送了口信来——她们今天要自己去秦府，所有人都在那里等他们。

　　马车驶到门口，恰好遇见正从马背上翻身下来的顾玠和秦溯。

　　陆绯有点紧张，落地往前走的时候径直往大门相反的方向走，还是被顾九拉了一把才发现自己差点在来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地方迷路。而在看到顾玠的时候，紧张的情绪就更加严重了，要不是顾九多留了一个心眼，伸手扶了她一把，她怕是要绊倒在门口的台阶上。

　　秦溯看着陆绯这个样子，真没想到她会紧张成这样，无语的扶住额头说：“陆绯，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开始。”简单这两个字被秦溯说得又长又重。

　　还没有到约定的时间，门口依旧有不少人进去。当然，在进去之前，谁都没有办法不把目光在门口这四个人身上停留一会——两个今天的主角，两个永远的主角。

　　在这样的目光下，陆绯反而更加难以抑制心里那股莫名的恐慌情绪。

　　秦溯的话带了一些戏弄，但陆绯咬了咬唇，一开口就打了个嗝。秦溯无语的再次抹了一把脸，摆了摆手，也不敢再说什么。自己原本想开个玩笑叫陆绯的情绪稍稍活跃起来，结果却起了反作用。

　　陆绯被秦溯说的有些脸热，但是她没有办法——任谁在幼年心智尚不成熟的时期受过那样大的嘲笑，都不会对当日的事情毫无介怀。

　　在演武场那个地方，一旦失败，环绕着这块圆形平台的观众立刻就会发出如洪水一样猛烈的嘲弄声。或许不管问谁，他们都会说自己只是偷偷笑了几声，或者说了几句悄悄话，并不是故意要笑陆大小姐的。

　　不过，这么多人，积少成多的恶意的的确确伤害到了陆绯强烈的自尊心。更何况，这其中并不缺乏早已看陆绯和顾九不顺眼的人，他们的声音更加响亮，他们充满恶意的视线更加灼身。

　　陆绯在没有接收到命令的情况下，是绝对不能提前离场的。从始至终，她只是这些找到伴物的人即将修炼开启人生新阶段的配角而已。她被强制要求和她身边最后一批还没有修炼的同龄人一起上台，虚伪的盘膝坐下，甚至连心法的口诀都没拿到。

　　其他人口中默念，全身心投入在心法的玄妙中时，只有她目光涣散的坐在冰凉的地上，头顶的太阳却又烤出了她一身虚汗，冷热交替间，周围的人不管在说什么，她总是幻视那是对着自己在说。

　　于是脊背越来越弯，她甚至连抬头再看一眼前方都不敢。

　　连双手置于膝上这样的要求动作，也像是一个耳光狠狠的打在她的脸上。

　　陆绯回忆着当时自己心里无法抑制的负面情绪，时至今日，她依然还有部分身体笼罩在当时的阴影里，无法脱身。

　　“不会比那个时候更差了。”陆绯在心里对自己说。

　　不过此时，她的侧方传来了温柔的安抚。陆绯很认真的听顾玠轻声和她说上台运转心法时的注意事项，还有字里行间真挚的鼓励，很难得没有脸红，严肃的看着面前的顾玠。

　　顾玠接收到陆绯的眼神时有些不解，想了想觉得陆绯还是太紧张了，于是提议：“结束了，请你和小九去吃饭？”

　　陆绯对美食很喜欢，而且厨艺也很好，这是秦溯和顾玠早就知道的事情。

　　不过，陆绯摇摇头。咬着唇对顾玠说道：“我今天的丹药还没有炼完。”

　　顾玠立刻表达理解。

　　陆绯每天都会抽出固定的时间来炼药或者是背诵丹方和药材注解，风雨无阻。就算是秦雅致和陆飞从没对她作这方面的要求，她也根据自己的计划每日都会完成。甚至比陆飞请来的老师都更加严格。

　　陆绯稳住表情，轻声说了声谢谢，看着顾玠脸上展开如春风般和睦的笑容，有些羞怯的低下头去。

　　秦溯见两个人气氛正好，耸了耸肩，难得如此识时务没上去搞破坏。看着站在原地，移开视线不再看二位主人公，而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顾九，反而对这个一脸严肃的人来了兴趣。走过去搭话：“你怎么一点都不害怕？”

　　见顾九把视线转到了他的身上，却不回应。秦溯接着说道：“顾玠在安慰陆绯，我反而空了出来。要是有什么心结，我倒能安慰……”秦溯说话的声音小，没叫顾玠听见。但是听他说话的顾九眼中突然划过一道秦溯不能理解的暗色，后撤一步，撇开头，已经不愿意再听下去了。

　　秦溯愣了一下，回忆自己刚才的言辞有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他早习惯这样说话了，他身边的朋友也都知道他是个什么臭脾气，谁也不愿意和他计较。这反而叫他忘记，顾玠的这个妹妹，他极少接触，人不习惯他这样的也没准。

　　秦溯想清楚之后，有些恼恨自己的孟浪，脸上一贯的微笑也撤了回去，难得露出略带阴沉的表情。

　　秦溯有想过被顾玠发现自己要怎么解释，但是没想到比顾玠更敏锐的是陆绯。难得，她主动退出了和顾玠的谈话，往秦溯这边来。

　　两个人讲话前都默契的看了一眼旁边聊起来的顾玠和顾九，而等两个人的视线接触上，谁都能看清对方眼睛里的情绪和念头。秦溯挑了挑眉看着面前的人，甚至放松到双手抱胸，一副满不在乎陆绯接下来的话的模样。

　　陆绯单刀直入：“你是不是对小九有意思？”

　　秦溯带着疑问嗯了一声，语调上扬，莫名很欠揍。

　　陆绯上下扫了秦溯一眼，把话说得更明白了些：“别给我装傻，你刚刚为什么要……”

　　秦溯打断了陆绯的话，脸上带着被误解后恰当的惊讶，“顾九是顾玠的妹妹，我难道和她说一句话都不可以？”

　　陆绯见这一幕，瞥了一眼一旁交谈起来的兄妹，见他们完全没把注意力放在这边，人也不紧张了，先把心法的事情放在一边。眯起眼睛上下扫视了秦溯一眼，秦溯也坦荡冷笑一声，“你是不是对顾九的占有欲太强了，陆绯。”

　　陆绯被秦溯的话弄得一哽，咬牙道：“我之前从不知道你是这样死不承认的人！”

　　秦溯完全不把陆绯的激将法放在眼里。之前当然可以承认，反正那些惩罚他又不是承受不住，当然可以随性而为。

　　但是顾九不一样。

　　秦溯能确定，人现在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这个时候他对着承认陆绯承认这件事——陆绯会不会和顾玠说？顾九还没知道他的心意，这时候万一被陆绯捅破，会不会坏了他的事？

　　陆绯就是一个不定时炸弹，对着她承认，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秦溯炸得体无完肤？让他的一切计划都毁于一旦？

　　妄想。

　　秦溯脸上的表情毫无破绽，他微笑着，“承认什么？”

　　陆绯此前从不知道，无所谓承认的秦溯气人，现在一副没脸没皮死不承认的秦溯更气人！

　　陆绯深呼吸静下心，盯着秦溯，“你给我离她远一点。”

　　秦溯看出来陆绯对于他有可能和顾九在一起这件事的不赞同，而且抗拒情绪还很严重，登时有些头疼，“给你？虽然我和顾九的关系说不上多么好，但是也不是连说句话都要被你这样防备的关系吧？”

　　陆绯和秦溯也是朋友，她自然不是因为无理由的占有欲而这样说的，她的语气很郑重，“秦溯，你不是能静下心来谈一段恋爱的人……你和小九都是我的朋友，我不希望我们这一行人被你一时兴起的感情闹得不愉快。”

　　如果秦溯真的敢把顾九骗到手玩玩又丢掉，陆绯尚且不提，他和顾玠的兄弟绝对没得做。

　　秦溯勉强把自己反驳的话咽了回去，明白陆绯对他的印象不是这么容易被改变的，就算此时此刻他把口说干了也没有用。

　　可尽管再想控制自己，少年人的轻狂最后还是叫他没忍住反驳了一句：“你凭什么这样断言我之后和她的感情？”

　　陆绯见秦溯问出这么可笑的问题，登时来了火气，“因为你喜新厌旧的习惯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秦溯、顾玠和陆绯，他们三个称得上是一起长大也不为过。那个时候顾九被顾舟拘在家里，怕被人发现他对顾九的薄待，无论如何不松口叫顾玠把顾九带到秦府去和他们一起。

　　三人一起在秦府长大，学习，对彼此的秉性都很清楚。

　　秦溯从小到大，离经叛道的事情只会多做不会少做，不过不至于害人。但是确实像陆绯说的那样，喜新厌旧、朝三暮四早就成为秦溯性格里积重难返的恶习。他喜欢过的事情很多，但是能坚持做下来的太少太少。他只是太幸运，老天爷居然给了他这样绝伦的天赋，叫他任何一件事都能做好罢了。

　　就连做朋友这件事，陆绯尚还觉得自己只不过看见了秦溯的冰山一角。他对于性格中恶的一面，总是做好了万全的掩藏。虽然对于无法真正惩罚他的小事总是无所谓的承认，但是出于女人的第六感，她还是能依稀看见某些会震撼她的阴影。

　　那些东西未必是纯粹的恶意，但是一定是会叫她竭力阻止的东西。而秦溯出于避免麻烦的缘故，陆绯无论如何也突破不了他的严防死守。

　　就像陆绯对秦溯的了解一样，秦溯对于好友这种挽救的想法从始至终都知道，只是敬谢不敏。

　　谁也没想到，他们之间的矛盾会在现在突然爆出来。

　　听见陆绯的话，秦溯的脸色变得很差，他不着痕迹的看了顾九一眼，在发现她居然还是把视线放在顾玠身上的时候，秦溯突然有一种被跳梁小丑的羞愧感。

　　这样新奇的感受他从来没有体会过。不被关注，不被注视，不被喜欢。

　　秦溯和陆绯吵架已经是家常便饭了，甚至成为了一种他们之间特有的交流方式。顾玠原本是不想阻止的，但是看见双方脸色反常，快步立刻插到两人中间。

　　“怎么了？”

　　顾玠先是对着秦溯询问，但是秦溯这回心情太差，一句话都不愿意说。而收到询问目光的顾九，在看了秦溯一眼后，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两个当事人都默契的不说话，顾玠也不是一再逼问的性格，叹了口气，还是正事要紧。

　　“先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