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周的培训，相对还算顺利。

　　没有具体工作要做，每天只是在会议室上课，各部门经理轮番来讲授各部工作内容、工作流程。中间也有提问和小考，旨在考察个人能力与性情，蔻蔻只谨慎答题，提问上并不出风头，课间话也不多，是以并不是各部暗暗争抢的热门人选。

　　辛宁倒是常趁课间过来看望蔻蔻，送小点心，或外卖咖啡。

　　“你做销售，都不用去跑客户吗？”蔻蔻与辛宁渐渐熟络，终于忍不住好奇。

　　“跑，怎么不跑？回来顺道买咖啡。”

　　何止送咖啡，连带推走小李小王，不过数天，对蔻蔻有些心思的，一概被辛宁推个干净。

　　见他心诚，余人自问不如，敲打退堂鼓。

　　蔻蔻如何不知，只是欢迎不及——时间紧迫，不想过早花时间在谈恋爱上，多亏辛宁替她扫清桃花阵。

　　只是辛宁本人，蔻蔻需选合适时间说个清楚。

　　辛宁人不坏。近一个月接触下来，蔻蔻发现他单纯随和，人又白皙干净，简直似一杯白开水。白开水一样透明温和，白开水一样善利万物，特别是在照顾蔻蔻这件事上，温柔又无微不至。大小事情一概并不计较，且阳光乐观，有什么悲愁事情，随口一说，话音落处，片刻烟消云散。唠叨了一点，好在能让他愁到需说一说的事情倒也着实不多。也许是因为是家中独子，加之家境小康，一路成长简单顺遂，是以随遇而安，只想做个开心闲人。

　　按说，多么纯良合适的一个人选，妈妈会喜欢。可是，蔻蔻也说不清他少些什么，或是，自己在等待什么。

　　下班之后，蔻蔻还有事要忙。

　　回到家里，往往累的精疲力尽，躺床上与妈妈通话，“我很好，都好，同事和气，公司环境甚好。”

　　“嗯，三餐按时。”

　　“不用不用，钱还富余。”

　　“咦，妈妈，我还有一事，我们在海州，可还有亲戚？”

　　“不不，只是遇见一人，非常眼熟。”

　　“哦，想也没有。”

　　“好，我会去找他问问。”蔻蔻挂断电话。

　　半晌，看着天花板，不出声。

　　听课时又遇见过一次，还是未能看清正脸，只是一个深蓝色身影从会议室敞开的门口匆匆走过，停下来，和别人打招呼。一声招呼，蔻蔻已经魔音穿脑，呆坐在原地，动弹不得。是什么魔法？还是有什么磁场频率干扰？

　　甩甩头，翻个身，牛仔裤来不及脱，已经困倦到立刻睡着。

　　“这样对她，是不是不太好？”咦，是妈妈声音，几时来海州的？

　　“有什么？总会见到那姓陈的，再说了，自己选择。”是一个老者。

　　蔻蔻努力想睁开眼睛，可是，好困啊，为何这样困？

　　“嘘——你快要吵醒她！”妈妈转身离开。

　　呵，终于看清了，是一处荒地，近前有山，蔻蔻赤着脚，站在田埂上，不远处有点点灯火。妈妈呢？妈妈在哪里？

　　今晚月亮好亮，只是，露水好冷，深秋了呢，好像北川的秋天啊。云雾浓重起来，灯火都被遮掩，看不清楚了。

　　“啊嚏！——”蔻蔻打个喷嚏，突然醒转。哦，还是在自己的小出租屋里，一室灯火通明。哇！怎么空调冷气开那么大，难怪梦到北川。

　　这天下午是营业部的课程。黑蚂蚁另有自营的营业场，坐落在闹市区，上下四层，是以营业部也分四个：鞋服、服饰配件、体育装备和自驾用品。虽然商品品类不同，经营方式却大同小异，是以四位部长一商议，课程合而为一，由其中一位代劳。

　　蔻蔻一早来到会议室，打扫桌面留下的纸杯，连接投影仪，几天了，蔻蔻一直默默做这些，她喜欢一切皆有准备。

　　“你好！”

　　蔻蔻如同被电流击中。

　　是他。

　　那种奇异的感觉又来了，蔻蔻感觉自己手指发麻，微微颤抖。

　　这声音并不熟悉，却又像来自灵魂深处。仿佛千里万里，薛蔻蔻穿云破雾，只为这一把声音而来。

　　蓦然回首。

　　是他，陌生的，却似曾相识的面孔。蔻蔻耳中嗡嗡作响，身体都抖动起来，直直盯着来人，心里大骇：我不是花痴，也不相信一见钟情，为何对这个人，却又如同命定的反应？他是人是魔？还是每次遇到他都恰好低血糖？

　　“你还好吧？”这英俊的妖魔看出蔻蔻面色不对、神情有异，“是不是没午休？”

　　蔻蔻意识到失态，狠掐一把自己虎口，低下头，“没有，我没事。”

　　“我是营业二部郑宇廷，下午讲课。”

　　郑宇廷，蔻蔻脑中划过一条闪电，不，郑宇廷不是这个样子——咦，好奇怪，为何这样想？我又没见过郑宇廷。

　　“我叫薛蔻蔻”，蔻蔻嗫嚅，迷迷茫茫，呵，我一定是低血糖。

　　跌坐在座位上，蔻蔻只是发愣，一时竟做不出任何反应。

　　一下午的课程内容十分丰富，从商品陈列，讲到销售技巧，从人员管理，又讲到售后服务，人人笔记写满三大张。

　　蔻蔻掉链子。

　　时时望着那人发呆，神游四方。

　　平日里数蔻蔻领悟力好，笔头最快，今次许久才回神，动一动笔，个多小时，写不过二十字。

　　奇怪，世界上还有这样好看的人？蔻蔻纳罕，咬住圆珠笔头。

　　不算特别英俊，电视上比他英俊帅气的人太多太多了，《幸运男生》节目每年都有比赛，参加选秀的美少男层出不穷，但胜出者大多雷同，好在蔻蔻并不欣赏花样美男。像谁呢？这样眼熟，或者说，心里这样妥帖舒适。

　　对了，就是这个词，舒适。

　　郑宇廷投入在讲课，薛蔻蔻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好好看看这个人。他大约一米八多一点，身材矫健修长。与当下正流行的烟火式长发、乌鸦头和覆额留海不同，郑宇廷留着清爽短发，前额的头发自然向上凌乱的竖起，露出两条硬朗英气的眉毛，眼睛很有神，微笑的时候，眼光就会很温暖，鼻子两侧微微皱起，薄薄的嘴唇形成一个完美的v字。

　　穿一件深蓝暗格纹衬衫，袖子挽起，露出晒得有些黝黑的手臂，用马克笔在白板上写字时候，手臂的肌肉会凸显出来，手背青筋蜿蜒，想是经常健身的缘故。

　　并无哪点特别漂亮，但整个人看上去却是那样干净妥帖，有骨架、有生气，明亮过这早秋的朝阳。

　　他是个好看的人，可是，就因为好看？就让我这样狼狈？

　　蔻蔻疑惑。

　　不，不是，前两次，明明人都没看清楚。

　　那却是又为什么？

　　“薛蔻蔻，来，请你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耳边魔音穿脑，将薛蔻蔻自云端拉回现实。

　　蔻蔻大窘，啊，刚才问的什么？

　　背后有人私语：“咦？他怎么晓得她名字。”

　　蔻蔻站起来，满面飞红，耳朵红到脖根，眼睛盯着寥寥数行的笔记本，窘迫到要死。

　　啊，给我个地缝吧，或者任意门。

　　看出蔻蔻的窘境，郑宇廷忽然心软，本来么，看她神游天外，也只是想提醒她注意听课，并不想害她丢脸。

　　语气缓和下来：“我是问，关联销售的陈列技巧有哪些？不着急，方法有些多，你慢慢想想。”

　　真巧，蔻蔻如逢大赦。

　　笔记本上歪歪斜斜不多的几行字，正写的这些。

　　薛蔻蔻你真是积德。拿起笔记，逐条读出。

　　“很好，请坐。”

　　奇怪，被释放的是伊人薛蔻蔻，宇廷自己，为何也觉得长舒口气。

　　后面课程，蔻蔻再不敢托赖，认认真真听讲，笔速飞快。中间提问数次，奇怪的是，平日积极踊跃表现的几位居然都回答不上来，唯有薛蔻蔻有如神助，答案像刻录在脑子里那般清晰，想不会都难，蔻蔻一一照答。

　　回答到最后，每次郑宇廷提问完，都会看向蔻蔻。蔻蔻终于不再出声，装不懂，她不想风头太过。

　　终于捱到下课。

　　众人鱼贯而出。郑宇廷整理好资料，抬头又看到蔻蔻正呆望他，这女生，傻呆呆，好有趣，冲她笑笑，鼻子微微皱。

　　蔻蔻猛然醒悟，低头收拾笔记。再抬头，那人已远走。

　　“薛蔻蔻同学，看不出来啊，蔫驴踢死人呢。”一个尖锐女声。

　　蔻蔻回头，她是？……丽娜还是莉莉？

　　一位穿着精致打扮入时的女郎，抱着笔记本，伸出一只手来，闲闲看着新做的指甲，足足半寸长，描了精致的鸢尾花。

　　“我还当薛蔻蔻清高，不屑和我们争抢呢，原来是想钓大鱼啊。”她语带戏谑，眼睛却不看蔻蔻，斜瞄向身旁另一位女生。

　　哦，是了，张天莉，家里好像很富有样子，总穿得像影视剧里不安分的老板秘书。女老师上课时就装用心，其实是在笔记上画画，男老师上课则像打了鸡血，回答问题总是嗲嗲的：“老师你叫我莉莉～”

　　不像在会议室，倒像是卧室里调情，蔻蔻想不关注都难。

　　身边的是谁？不记得了，总坐在天莉旁边。

　　“是啊，听说郑经理英俊有钱，又是公司里最年轻的经理，早就看上了吧？做足了功课来。”跟班女附和天莉，牙呲面黄。咦，如此伶牙俐齿，上课怎么从不见发言，像个透明人。

　　蔻蔻懒理，快速收拾手机和圆珠笔。

　　“哟！说中心事啦？”张天莉挡在身前，“还真是会咬的狗不叫。”

　　沉吟片刻，蔻蔻冷冷回答：“你倒是很会叫！”终于气不过，抬眼看着她。

　　天莉不置信地瞪圆了眼睛，鲜红欲滴的双唇抖了抖：“你居然敢回嘴？！”

　　怎么？没想到，这柔弱女孩居然有刺？

　　下一步要挨耳光吧？想到电视剧桥段，蔻蔻突然紧张。

　　“蔻蔻，什么事？”辛宁驾到，扬声问。

　　蔻蔻松口气，自张天莉逼近的身前溜出来，快步跑向辛宁，“没事，我们走。”破天荒挽起他臂膀。

　　辛宁福从天降。

　　两人几乎是奔逃出教室。蔻蔻到底胆怯。

　　走出公司好远，辛宁突然站住，指指腋下那只嫩白小手：“蔻蔻，好啦，她们看不到了。”

　　辛宁是君子。君子好逑，却取之有道。

　　不用问，看也看得出，方才小女生间有龃龉。蔻蔻会跟人起争执？这才让辛宁大大好奇。

　　“吁——”蔻蔻长出一口气，此时才意识到已经脱险，忙把手抽回来。

　　“没事，她们以为我喜欢讨好营业部郑经理。”蔻蔻当辛宁朋友，不愿欺骗。

　　“嗤——”辛宁嗤笑出声，“怎么这样？怎么人人都对郑宇廷有意思？殊不知他毛病多多！”

　　“辛宁——”蔻蔻低责，不，辛宁不该是那样人，背后诋毁情敌。

　　“放心，我并非吃醋，我与他实是相知颇深，”转而，“蔻蔻，看来你知晓我心思”。辛宁一向坦白，此刻也并不遮掩自己的欣喜。

　　多好，这女孩聪敏，省去表白功夫。

　　蔻蔻蓦地脸红，耳朵都烧热。

　　“薛蔻蔻，你真可爱。”辛宁声哑，语气低沉，似有无限暖意。

　　蔻蔻像鼓足勇气，抬起头来，直视辛宁眼睛，缓缓说：“辛宁，你为人明白畅达，与你做朋友，真正愉快。”

　　辛宁一怔，看了蔻蔻一阵，忽而尴尬，低下头，复又抬眼看她，挤出个笑容，自觉难看，又低下头去，“蔻蔻，”轻笑一声，“你不用这么快回答。”

　　“辛宁，对不起”，蔻蔻看他面色忽红忽白，自觉做得过了分，辛宁很好，她不想失去朋友。

　　可是，早说明白，免将来误会更多。

　　想了想，牵起辛宁双手。

　　“我家境不好，需努力奋斗，无暇谈情。你很好，我不忍耽搁你青春。”蔻蔻一直低着头，说的很艰难。

　　哈，这么快发好人卡？不过相识快一个月，蔻蔻倒是第一次主动谈家事。

　　“你不急拒绝，我们来日方长。”

　　“不，辛宁，你是我好友，很多缘分，一开始业已定性。”

　　辛宁气馁。

　　“走，我请你吃饭，然后带你去看一个地方。”蔻蔻再次挽起辛宁臂膀。

　　“什么地方？”

　　“去了就知道，是我的一个秘密。”蔻蔻着重说出秘密二字。

　　“秘密？”辛宁升起一个促狭的微笑，“好吧，就当第一次约会。”

　　小女孩，心思千变万化，将来或许有转机。辛宁想到这里，重新阳光灿烂。

　　呵，辛宁这点最好，生活永远阳光，满地都是好人，就凭这一点，蔻蔻愿意与他分享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