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过去,大老王约叶晴吃饭。
“怎么就会想通,答应老李跳槽去明远?”大老王对叶晴的“不忠”仍耿耿于怀。
“我身在曹营心在汉哪。”叶晴吃吃笑,夹起一筷虾仁给昔日上司。
“刺探到何军情,来将速速报来!”大老王毫不客气。
叶晴只捡稍稍有用又不当紧的说。
隔几日,宇廷去西华公司开会,回来路上,一脸玩味地看着车前座上叶晴的背影,这位风姿绰约的女谍,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促成几桩双赢合作。
至于叶晴,她也不甚清楚自己为何想要来明远,想要在郑宇廷的身边工作。
她曾告诫自己数次,见到郑宇廷心慌心动的感觉不过是继承薛蔻蔻的记忆,可是不由自主,就是想见他,想听他说话,一日不见,心神不宁。最终,她对自己宣告投降——本来,叶晴也不是个理智坚定的人。
至于郑宇廷在面对她时,时时流露出的诧异神色,叶晴也猜到为何。她极力想避免与蔻蔻的形象重叠,可是收效甚微。没办法,谁让蔻蔻本就是叶晴舍了一年寿命换来的——蔻蔻不过是夹在脊梁中的一株豆蔻草,生活习惯、神态姿势、喜好品味,一切还是基于叶晴。
多么麻烦!可是不来,叶晴身不由己。
最近几周,叶晴常常替宇廷预约律师见面。那间事务所以婚姻借贷财产案著称,常来的周律师更是业内知名,个中翘楚。叶晴从不问,但猜得到是为什么。
果然,不出一个月,叶晴即见到温令如。
那天令如带了律师,径直到宇廷办公室。
一见叶晴,令如一怔,扬一扬下巴,问她:“安然呢?”
“安先生回海州去了”叶晴站起身答,她认识安然,第一天来西华公司接宇廷的那个年轻人,跟财务老张打过招呼。看到令如,叶晴也是一阵恍惚。
“你是他的新助理?”令如的语气里不无敌意。
“是,刚来一个月。”愈是如此,叶晴愈是谦恭,对老板娘客气忍让,才算真正跟老板划清关系。
令如不理她,抬脚往进走,叶晴赶忙上前拦住:“不好意思温女士,郑总里面有客人。”——一个新项目投资方今天来调研。
令如止步,向叶晴挑眉:“你认识我?”
当然认识,令如仍是长发披肩,穿着得体的时装,优雅知性,但脸上过去那种朦朦胧胧梦幻似的文艺气息淡了许多。过去是云雾里的仙子,现在来到了人间,大眼睛里不再是淡淡含愁,而是清澈锐利。这样的令如,叶晴有点陌生。
“郑总桌上有与您的合影。”叶晴仓皇回答,啊,不好,一会儿该上哪弄张照片来圆谎。
“认识我还拦?”令如抬手将叶晴挡在一边,推开郑宇廷的门。
里面三位齐齐望向门口,宇廷一愣,旋即叹了口气,抱歉地送客人出门。
温令如不客气地,带着律师,进去选一张沙发坐下来。
叶晴见状,将客人送至电梯,又立刻赶回来,倒了两杯茶,送进去。
“这个方案我不可能接受!”叶晴进去时,宇廷正说话,眉头紧簇,明显压抑着怒气。
看到她进来,双方都不再说话。令如全程盯着叶晴一举一动,叶晴如芒在背,放下茶杯,赶忙逃出来。
看来,今天是一场恶战。叶晴放下托盘,背靠在茶水间的门板上闭紧眼睛,耳旁仿佛有当然令如温温柔柔的声音:“蔻蔻你好,我是温令如……”
岁月如何将一个单纯少年和一个温润少女变成如此恶形恶状?真是无法想象。
足足一个多小时,门终于打开,令如面若冰霜地出来,律师随后,客气地与宇廷握手告辞。叶晴赶忙迎上去送温令如出门,令如一言不发,只是若有所思看一眼叶晴。
晚上,令如拨电话给安然。
“宇廷的新秘书,那个下巴尖尖、眼圆圆的,是什么人?说两句闲话,宇廷非常维护。”
“西华公司跳槽过来的,听老张说,是个小三……在原公司被原配掌掴,待不下去……”
令如倒吸一口冷气。
那样眼熟,宇廷忘不了旧人。一个小三,跳槽到宇廷身边,会不会故技重施?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令如倒杯水,看酒店窗外夜景。北川真小,夜晚比海州黯淡许多,但是北川,听说蔻蔻的家乡,似乎是北川?
对于薛蔻蔻这一节,起初的几年,令如是不敢触碰的。
蔻蔻离开的第一年,宇廷的憔悴与疯狂有目共睹,郑夫人那样稳重安详的人,常常拉着令如的手,以泪洗面。直到差不多快两年后,郑父大病了一场,宇廷才自此警醒,慢慢回归正轨。
只是,原先的工作没了,人也变得沉默。
郑夫人主张,让宇廷到郑伯年的公司去帮忙,宇廷这次没有再反对,第二天就穿起西装去上班。郑夫人很是欣慰,私下里对令如说宇廷长大了,变乖了,脾气好了很多。令如只是笑笑,她知道,宇廷只是不再挣扎了。他的一部分,已经随着薛蔻蔻死去了。
第三年,宇廷向温令如求婚。
令如几乎是立刻答应。她没有问,也不敢问——求婚到底是谁的意思?无所谓,求婚的,是宇廷就好。
只是没想到,后来和郑宇廷六年婚姻,倒有三四年在考虑离婚。
开始的两年,倒也还好。宇廷尽职尽责扮演丈夫角色,按时回家,每逢节日送礼物给令如,出门前在令如额上轻轻一吻。
也有开心时候,一起出海,台风天窝在同一张沙发里看书,心情特别好的时候,宇廷会做华夫饼给令如,给她讲过去在学校里的趣事。
虽然没有刻骨铭心的恋爱,但是两人家世接近,三观一致,爱好和生活习惯也雷同,一起生活十分默契,两人也很默契地都不提起薛蔻蔻。不仅在小家,在各自父母家里,薛蔻蔻这个名字也是禁忌。全家人绝口不提,好似这个人从未在宇廷的生命里出现过。
温家父亲更对宇廷这一段知道的含糊。他很满意这个女婿,结婚不到一年,将宇廷安排到自己一手创立的明远公司,更将一部分股权直接划入宇廷名下。
公公婆婆那边,对令如也十分疼爱。
令如一度觉得,自己的婚姻是美满而理想的,如无意外,他们将这样举案齐眉和睦安乐过完一生。
可是不到三年光景,郑宇廷就常常借口加班晚归。令如留了心,终于在一间酒吧外拦住宇廷,他喝得醉醺醺,怀里搂着的,是一个个子小小身材瘦弱的小女生。
令如喝住他们的时候,她抬头飞快地看了眼令如,下巴尖尖,眼睛大而闪烁,有三分像蔻蔻,仔细看看,又全然不是。那女孩看不出年纪,脂粉很厚,仍遮不住酗酒熬夜造成的眼袋,脖子和手上挂满廉价的闪亮首饰,黑丝袜破了洞,鞋子脏而丑怪。
令如打发她只不过是用尽钱包里所有现钞,她伸出被烟熏黄的手指接过去点了点,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里。
宇廷没有解释,令如也没有再追问。
那晚之后,郑宇廷改邪归正,除了偶尔公事应酬,照样准时下班回家,但是两人之间过去的那种温情没有了,好像一个秘密,终于被洞穿,双方都再也演不下去。
渐渐的,令如连表面功夫都无法再做下去,她开始冷言冷语讽刺宇廷,可是无论她怎样说,宇廷都一言不发。终于有一天,令如在宇廷办公室发现了高悬在墙上的那幅落款“薛蔻蔻”的“定风波”,将它扯下来撕了个粉碎。从那天起,宇廷彻底不再顾念夫妻之情,一出差就是半个多月,回到海州,在酒店住两天又奔赴别处。
两边家长知道了,也都只是劝令如耐心一点,过个一两年,有个孩子,男人才能成熟。
孩子?令如冷笑,家都不回,哪里来的孩子。
令如不想离婚,宇廷也就拖着。无所谓,婚姻有没有,无所谓,跟谁,也无所谓。
只是,婚姻越来越不只是感情那么简单。
温父开始时即对宇廷十分信任,将重要客户与业务都交付宇廷办理。到得后来,宇廷渐渐介入核心,再加上心无旁骛全身心投入,不过数年,为明远开疆拓土,分子公司连开数家,且个个立稳脚跟,公司效益连翻数倍。
温父为褒奖和稳定军心,新开公司,均有宇廷股份,几年过去,宇廷已经大权在握,商场中,人人都知道温氏企业有个好女婿,会打江山,又会经营,不日将继承大业,成为温氏最终掌门人。
如日中天之际,郑宇廷却昏了头,提出跟温令如离婚。
开始时令如是不肯的。
她对宇廷仍抱幻想。她知道他没有忘记薛蔻蔻,却也是因为这一点,让令如心折。
这男人平静如水的表面下有如此深情,当世已经难得。令如愿意相信,有这样深情的男人,不会不懂得体贴妻子,不领会妻子的一片深情。毕竟,薛蔻蔻墓木已拱,人终究要往前看,这一点令如这样情绪化的艺术家都能明白,宇廷越来越是个理性的商人,不会不懂。
而宇廷的理由却是,正是因为懂得令如,才不愿继续欺骗她,应放她自由,另觅佳偶。
什么话?!
令如不能理解。我要的是什么,你太清楚,你也太容易能给予,为什么不?
令如对宇廷好言相劝,后来,又动用婆婆来劝宇廷,再后来,争吵,嘲讽,痛骂,将所有能激怒对方伤害对方戳穿老底的话说了个遍。
令如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变成这样。
可是,郎心似铁。
心灰意冷之际,令如不得不做最坏打算,盘点财产,才惊觉半个温氏几乎都要分割给郑宇廷。
人财两空。
看到老父失望的神情,温令如不甘心。想到自己的青春与真情,更加意难平。
放过他放过自己?还是,拼个鱼死网破?
想到这个词,令如心惊,什么时候,自己和宇廷会到这个地步?不是夫妻么?不是挚交好友么?宇廷啊宇廷,何苦要将你我,置于这个痛苦的境地?
杯中酒已空,令如放下酒杯,缓缓叹口气,眼光重新投入茫茫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