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前，我通过丁香与舅舅取得联系，于是最先知道南诏与晋国开战。
说起这场战争，并非舅舅一力挑唆，主要还是云南太守章虔自作孽。他调戏南诏贵妇又索贿，将南诏王阁逻凤气得要命，之后还派人去辱骂，并向朝廷诬告。南诏王一怒之下杀了张虔陀，与晋国开战。
我站在大和城的城门上，向远处眺望。“上官铮把舅舅逼到大和城，南诏再无城池可守，这仗还要打下去吗？”
舅舅面无表情，道：“有至乐门相助，此战必胜！”
我呵呵直笑，这笑声连自己听着都觉得是刺耳的自嘲、讥讽。我道：“舅舅太看得起至乐门了！至乐门要是真的厉害，我何必躲到您这里？”
舅舅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一个月前我也曾把上官备父子打出云南。如今只要你派出那个叫冯翰的高人，在晋军粮草中下毒，南诏必胜无疑。”
我无视舅舅恳求的目光，“这样的做法太卑鄙。”
舅舅发怒，道：“他上官铮始乱终弃就不卑鄙？”
无言以对。
舅舅推心置腹道：“夭夭，留在南诏吧。只要这一仗胜利，舅舅保你做太子妃，到时候……”
这话从我第一天来到大和城起就听，不知听了多少遍，我也曾告诉舅舅我已非清白之身，但舅舅说南诏这里并不注重名节，这事情不打紧。其实他根本没看明白，我只是传说中用毒出神入化的至乐门门主，骨子里还是那个胆小的夭夭，怕伤心、怕疼、怕被欺负……现在，比从前还多了一件——怕被辜负！我焦躁地打断舅舅的话，“别说了！我现在身边有冯翰、承影、纯钧，他们都对我死心塌地，好得很。”
舅舅生气地瞪着我，“你！你怎么就不明白舅舅的一片苦心！你成了太子妃，何愁不受人尊敬，就是咱们报仇的事情也指日可待。”
我不知道舅舅何来的自信，相信南诏能打赢晋国，相信南诏有能力为顾家洗冤。他一定是被仇恨冲昏头脑，不能认清现状了。
舅舅道：“吐蕃王送来国书，愿与南诏结盟，世代友好。”
我诧异道：“舅舅，您看过的书比我多，难道不明白所谓结盟不过是随时可以翻脸的关系；再说，吐蕃凶悍，对周边临近的地方年年抢掠烧杀，岂会真的与南诏称兄道弟？”
舅舅不虞，冷哼道：“你现在是门主了，我说什么，你都反驳！”
从里到外，疲惫的感觉向四肢百骸扩散。我耐住性子，指着周围山川丛林道：“舅舅，您看那里，土地贫瘠能比得上晋国吗？”指着城门下的瘦弱百姓，“您看这里的人，比得上辽国人弓马娴熟？”
舅舅呼吸粗重，额角青筋暴露。
我道：“我姓顾，就算不姓顾，也有一半血是顾家的，我会为顾家报仇。舅舅，我得到消息，圣武帝已被送往骊山。我打算混进去，亲自杀了他，这样不好？”
舅舅吼道：“你懂什么！他杀了我们全家，我们却只取他一人性命，岂不是便宜了他！”
时隔多年，我还是能记得表弟、表妹们的稚嫩笑脸，笑声还在耳边回荡。我含泪道：“舅舅！他滥杀无辜，我们就也要滥杀无辜，岂不是把自己变成和他一样的禽兽？”
舅舅怔住。
我道：“舅舅变了，以前舅舅有侠义之气，现在自私自利。我也变了，从前胆小如鼠，根本不敢与人争辩，现在却敢与舅舅吵架了。”
舅舅用不认识我的眼光看我，“不遭逢巨变，我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贵公子。夭夭，物是人非！你知道我们顾家的财富是什么吗？”他忽然换了个神色，道“什么事？”
我诧异回头，看见一名婢女打扮的女子站在不远处对我们行礼，“清平官大人，公主请您回府一趟。”
我知道那是公主的婢女，待舅舅让她先回去之后，道：“舅舅，您在南诏有子有女，为他们想想吧。就算祖父祖母在世，肯定会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舅舅忽然笑起来，指着我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能说会道，堪比毛遂、张说。要不，你去吐蕃吧，劝说吐蕃王派兵增援南诏。”
我道：“我不去。因为我知道南诏给不出好处，所以吐蕃王根本不会派兵。”
舅舅直摇头，“算了，我先回家一趟，看看公主找我何事。”
回到驿馆，我找出一包药末扔给冯翰，“今夜，你带至乐门所有人去晋军营地。想办法把这个洒进他们的水源，再一把火烧了粮草。”
冯翰面不改色地领命。
服用跃仙丹后，他对自己的武功太自信了，我不放心，“千万别大意，冯翰。只要能让晋军营地冒出火光，灭一灭他们最近的锐气就好。”
冯翰踟蹰道：“属下早就听说上官铮武功了得，很想一见，这次正好是个机会。”
我严肃道：“他的武功是我义父亲自传授，与你只是名义上的同门。冯翰，你被跃仙丹强行打通经脉，随时可能有经脉爆裂的危险，与上官铮走正道的武功是不同的。总之，我希望你活得久，这次也一定要和所有人一起回来。”
冯翰笑起来一室明媚，“是，门主。属下一定和大家一起回来。”
冯翰果然带着大家一个不少地回来，只是他自己却受了伤。
摸了摸他的脉息，我焦躁道：“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吐血了？”配了药材，叫丁香赶紧去煎煮。
承影羞惭道：“遇上上官铮了，我们都不是对手，冯翰为引开他，被打了一掌。要不是粮草起火，上官铮肯定能抓住我们。”
我苦笑，“我不是交代过你们嘛，上官铮那奸贼武功高强，世间少有。对付他，能躲就躲，躲不了就逃。”
冯翰脸色通红，勉强道：“门主，不怪大家。上官铮身法形如鬼魅，根本逃不了。”
心中纷乱，我取出金针，“你们都出去，我要静坐片刻，为冯翰渡穴。”
承影抱拳道：“是。属下在门口为门主护法。”
为冯翰渡穴后，已是天明，外面忽然喧闹起来。承影跑进来，“门主，上官铮在城门口叫骂，南诏无人敢应战。”
“是根本没有人能够应战。”在屏风后换上软甲，我对镜看了看红艳艳的双唇，满意一笑，吩咐：“走，召集所有人随我去城门观战。”
穿黑甲的晋军，乌压压包围了整个城门，旌旗猎猎、气势夺人。一名面如冠玉的银甲将骑着红色键马在城门下叫嚣：“葛逻凤，你这个乌龟缩着脑袋不觉得有辱南诏王名声吗？快快开门应战……”
是上官铮。他神清气爽、中气十足，显然这半年多的新婚生活很是美满滋润，烈焰腾然生起，胸口火烧火燎地发疼。我冷笑，“开城门！我去应战。”
“门主！不可。”承影白着脸拦在我面前。
我厉声喝道：“大胆！本门主做的决定，何时更改过！”
承影仓皇起身，坚定道：“冯翰还在昏睡，请门主准许属下承影不离左右。”
我微笑点头，“准！”
城门打开，我策马奔向战场，身后是五十名至乐门高手。
上官铮吃惊地看着我，眼睛里满是惊喜，“夭夭？夭夭！你怎么来这里了？”他策马迎上来。
嚯！笑话，真是个笑话。我抬手按动机关，袖箭接连射出。
猝不及防，加上他没以为我真会杀他，武艺高强的上官铮肩部中了一箭。他一边急速后退，一边焦急地挥刀护身，口中喊道：“夭夭，是我！是我，阿铮！你误会了，我与那两人什么都没有……”
我拔出义父的断刀，凌空一挥，高呼：“杀！杀——”然后率先冲向敌阵。
身后是轰隆隆城门打开的声音声，杀声震天，面前是震惊失色的上官铮和没了士气的晋国军队。今天，我要在这里杀了这个曾经帮过、呵护过我的人？离京前的种种温馨、甜蜜过往在脑中闪过，这一刻，我忽然不知所措。
“夭夭！夭夭——”迎面的晋军中忽然出来一人，红衣胜火，快马如风。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尉迟循也在军中。
尉迟循率人将上官铮护住并后撤，然后驱马到我面前，焦急叫道：“夭夭！跟我回京，我们成亲吧，我有圣旨。”
他的眼神一如当年热烈、真挚，灼痛化作闷痛，我眨了几下眼，尽力不让眼泪流出，扬起嘴角高叫：“尉迟九——，对不起，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南诏军从身后呼啸而过，与晋军混战在一起。杀声震天中，我与尉迟九抬高嗓门谈论婚嫁。
尉迟九被迫后退，瞪着眼睛高声喊道：“不就是睡了上官铮那个混蛋嘛，还养了几个面首，我都知道。夭夭，我也有几个姬妾呢，咱们正好是天生一对！”
眼泪夺眶而出，我笑道：“尉迟九，你回去！今时不同往日，我已经炼出跃仙丹，告诉上官铮，叫宗政衍过来和我谈。”岂止是睡了几个人，我还要为门下众人担起责任，此外这几个月结下不少仇家，已是身不由己！
尉迟九挥刀砍翻几个南诏士兵，叫道：“夭夭，你就那么不愿嫁我？”
我这边，承影带着门人杀了几个晋国士兵。兵器撞击声中，我叫道：“阿循，是我配不上你！”
尉迟九被身边家将带走，一路不时回望我，渐渐，他的身影消失在漫天铠甲和闪闪刀光之中。
晋军继续节节后退，承影用内力高喊：“上官铮重伤，尔等还不投降？”原本已经慌乱的晋军快开始逃窜，丢盔弃甲。
这一仗，南诏大胜，晋大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