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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星夜秘语

夭矫转空碧 江左泠泠风 3452 2024-11-12 18:49

  阿娘在沉睡中安然离世。

  掖庭西门附近的一个院落里,我最后一次给阿娘梳发。她面容安详,插上白玉簪,换上华美锦衣,和去年没什么两样。

  我对庾氏道:“多谢义母,今日要不是义母帮忙,夭夭真不知该做些什么。”

  庾氏道:“我能帮得了什么?这寿衣寿材都是太子送来的,太子真是仁德啊!”

  我感激道:“是啊,我不记得见过太子,想来太子是感念昔日外祖父为他授过课业。如今哪个不是与顾字离得远远的,也就是太子无惧。”

  庾氏歉意道:“白担了义母二字,却帮不上忙,自去了浣衣局,根本不得闲……”

  “别说了。”我轻轻打断庾氏的话,摸着她有裂口的手指,“别说了,义母吃的苦夭夭看得见。”

  义母看着我,慈爱地笑,虽远不及阿娘笑起来好看,却有几分和阿娘神似。

  我请内侍唤人过来,把阿娘的尸身抬进棺木。然后对内侍行礼道谢:“今日有劳公公了。”

  内侍虚扶了一把,道:“姬小娘子不必挂怀,咱家姓冯名振。”

  冯振白面无须,除眼角略有皱纹,实在看不出年纪。我道:“夭夭是罪奴,又尚在孝中,不便前往东宫向太子道谢,也有劳公公代为致谢。就说这葬母的大恩大德,若夭夭今生还不上,来生也是要还的。”言罢,对着东面大礼跪拜。

  冯振虚扶我起来,目中略显满意之色,低声道:“太子叫大娘子暂且忍耐,待此番风波平息后,将大娘子脱了罪奴身份。”

  太子身份高贵,想必不会食言,我欣喜,再次拜谢。

  是夜星河灿烂,无月。

  我让义母去厢房休息,自己一个人守灵。

  夜空是深邃的蓝,我仰着脖子看天,一时迷糊,究竟哪颗是阿娘变的?回头看看黑漆漆的棺木,再看看满天星辰,只盼着阿娘能给点明示。

  初夏之夜的微风带着阵阵蔷薇花香在空中流淌,也掠过我的身边。猛然醒悟,哦,刚刚一定是阿娘从我身边走过,就像从前在家忙着执掌中馈,走得极快,裙角带风,散发来自波斯的蔷薇香。心满意足,我自语:阿娘果然不骗我,会变成星星看着我。

  耳边响起阿娘的声音:“阿娘死了以后,会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你,看你有没有为我报仇。”“报仇就是好好活着,活得光彩夺目,让仇人只能仰望你、羡慕你,最终在嫉妒、愤恨中,心怀不甘地死去。”

  我对着漫天星河跪拜,“阿娘,您放心,夭夭定会为您报仇。”

  心事放下,便觉得昏昏欲睡,不多会,我发现自己倒在蒲团上,身边有人低语,不知此刻是梦是真。

  “殿下何必亲自过来,微末小事,自有老奴操持。”

  “冯振办事,我哪有不放心。不过是才从甘露殿出来,顺便瞧瞧顾氏的女儿,以示仁德之心。”

  “嘘——,殿下小声些。”

  太子?我羞愧,守灵怎么睡着了?一时觉得无颜相见,僵在蒲团上不敢动。

  细碎的衣料摩擦声越来越近,在我脑袋附近停住。“无妨,她睡着了。”

  “唉——殿下还是小心些为好。”

  太子低声道:“父皇夸我了,夸我不忘师恩。冯振,若非你的主意,父皇还不知要冷落我多久呢。”

  冯振压低声音道:“老奴理应为陛下分忧。不过,还请陛下还是尽快把这小娘子调到东宫,眼下照应些许,将来得到顾相所有门生的拥戴才是目的。”

  寂静的夜里,我听见自己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分外响亮。恐惧中,我屏住呼吸,丝毫不敢动弹。

  太子道:“嗯嗯,我心里有数。只怕李世良……”

  声音更低,渐不可辨,我越想装睡越是汗出如浆。

  终于,冯振道:“夜深露重,殿下回去歇着吧。”

  太子嗯了一声,接着是衣料摩擦和轻微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我微微睁开眼,确定那二人不在后,才敢喘大气,活动一下僵硬的手脚。我想:定是阿娘在保佑我,让我知道太子并非端方君子,得小心提防。世间的人都是如此的吗?任何事都要谋算清楚,没有好处便不会去做。不对不对,谢琛就不是那样的人,映霞也不是……如此这般,我反反复复胡思乱想,头脑昏沉,瘫在蒲团上爬不起来。

  我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已在掖庭,听义母说是冯振送我回来的。我现在独霸一间屋子、有了好几套崭新的素色衣裳、一套笔墨纸砚——女官的待遇。

  那夜发生的事情,让我总担心将来自己会拖累外祖父的门生。对太子,我心存畏惧,再也感激不起来,每每义母赞颂他的时候,我都只能陪着笑笑。她有些不解,但我不会解释,因为这样危险的事情,我打算谁也不告诉。

  就这样过了大半个月,义母也被调去东宫,而我却一点消息都没有。这个时候,我终于想明白一件事:能做个有利用价值的棋子,总比一无是处的要强。于是,我对太子也没了怨怼,只有更多的戒备。

  这一日,姬悦来了。她垂头缩肩,不见昔日风采。

  “有什么事吗?”我问。

  姬悦轻轻说道:“很久没听见你叫我姐姐了。”

  我失笑。

  “我知道,你记恨我们了。可是再怎么恨,你还是姓姬,夭夭,你得记得你是姬家的人。”姬悦严肃地说道。

  脑中闪过那些吃了阿娘的救命参汤的人脸,一张张丑恶的嘴脸无比清晰,我忍不住拔高声音:“我阿娘病的时候,怎么没人把我当成姓姬的?”

  姬悦焦急道:“当日都是陈氏挑拨,夭夭,祖母要给你道歉呢。”

  道歉?道歉有用吗?姬灼华和陈氏能为我阿娘偿命?我喷着粗气道:“能让我阿娘活过来,我就原谅你!”

  姬悦眼中闪过失望,“我就知道你变了,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我伤心起来,“以前知道你们都把我当蠢人,还笑嘻嘻地和你们好,呜呜呜——”

  姬悦叹气,“都是陈氏挑唆!她如今过得好了,和御膳房管事的宦官对食,还说要把姬灼华改成宦官的姓。”

  对食?是面对面坐着吃饭吗?一起吃饭就算是傍上了?太容易了吧,我想。

  “夭夭,你小姨母也去了御膳房,原本是个好差事,但听说陈氏处处为难她,她的日子也不好过。”

  “别提她!我外祖母只生我阿娘一个,别给顾家乱找女儿。”我一抹眼泪,恶狠狠道。

  大概被我的样子吓住,姬悦好半天没说话。我推了推桌上的玫瑰饼,“喏,你都吃了吧。”

  姬悦没有拿,她突然问我:“夭夭,你还能叫我姐姐吗?”

  从前姬悦对我的好,进宫后对我的无情,在脑袋里交战,没有胜负。纠结再三,我头痛地说实话:“不知道。”

  姬悦笑起来,就像我们之间从没有芥蒂似的开怀。

  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只想和姬家划清界限,就像当初她们要和阿娘划清界限一样,“我不会忘记是谁喝了阿娘的参汤的,我也不会忘记阿娘是怎么死的,义母告诉过大家,我阿娘不能见花草柳絮,姬灼华就是害死我娘的凶手,一屋子人都看着,就是没人帮我。”

  笑容渐渐消失,姬悦面色灰败地站起来,可我心里一点也没有痛快的感觉,反而也觉得难受。我把玫瑰饼包在手帕里,“带回去吃吧,别给那些人就行。”

  姬悦垂头看着手里的饼,一动不动。

  我正不知所措,一个悦耳的声音传来:“姬熹微在么?”

  我拎着裙子疾步出门,看见院子里站着一名正八品女官打扮,细眉长目的娇小女子,赶紧行礼,“奴婢就是姬熹微。”

  “哦,果然伶俐可爱。”女官微笑,和声音一样令人愉悦。

  她虚扶我起来,道:“我叫宋应贞,原本典正叫女史来的,命你明日去天禄阁服侍殷才人。我想出来逛逛,便把这差事拦了下来。”说着,掩口一笑。

  怎么不是东宫?我把这个疑惑先放下,心里推测了一番,道:“有劳宋掌正了。”又甜笑赞道:“久闻掌戒令、纠禁、谪罚之事的女官最是有才学,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宋应贞笑问:“这个也能看出来?”

  脑中混乱,我忽然想起阿娘说过的一句话,便道:“腹有诗书气自华。”

  宋应贞笑起来,看上去挺高兴的,她又和我聊了几句,方才离去。

  天禄阁是个好地方!我开心地回屋,对姬悦更是拉不下脸。

  姬悦羡慕地看着我,“夭夭,你变了。”

  “嗯,大家都变了。”我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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