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铮跪倒的同时，无腿老怪的笑容瞬间凝结在了脸上。他转身就走，“我不是你师父，你不用跪我。”

　　奇怪！平日老怪对阿铮很好，可以说是倾囊相授，让我一直以为师徒名分不过是层窗户纸。难道这情形是要摆摆架子？

　　阿铮跑上前去，拦在他前面再次跪拜，口中急速说道：“您不收我为徒，没关系。今生我把您当成师父就行了，这是我的事情，和您不相干。”

　　无腿老怪僵立在纷飞的大雪中，像是被点了穴。少年阿铮固执地跪在雪中，如山间傲雪青松。一老一小就这般僵持着不动。

　　我看出来了，老怪不是摆架子，而是真的不打算收弟子。那么，他之前毫无保留的传授，又是什么缘故呢？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过去，对无腿老怪很狗腿地笑道：“老前辈，想不想吃熊掌啊？就指望您帮着剥皮、取熊胆喽。阿铮只会杀兔子、野鸡，这种大事情，他可应付不来。”

　　无腿老怪微笑，笑容略显牵强，“好，我去取熊胆，那可是个好东西。”

　　我转身拉起阿铮，嗔道：“冷死啦！有话回去烤着火慢慢说。”

　　阿铮果然心疼我，立刻中计。他握住我冰凉的手，关切道：“我给师父去打下手，你进洞先喝杯热水暖和暖和再说，别总记着给我做针线。”

　　心中一暖，我含笑道：“知道了。”

　　晚上，围着火堆吃锅里的熊肉，无腿老怪忽然道：“好像要过年了吧，总得去集市上买点年货才好。”

　　我道：“过不过年倒不急，要紧的是家里就这一只砂锅，烧水、做饭、炖肉全指望这一个宝贝，不妥当，再去买两只回来才好。可雪下的这么大，哪里都去不了啊！”

　　阿铮道：“我去。”

　　我道：“白茫茫一片，你能认得东南西北吗？”

　　阿铮道：“师父认为我可以去，所以我才敢说。”

　　无腿老怪一翻白眼，“我什么时候说你可以去了？”

　　我惊道：“您老人家终于收下阿铮了！”

　　筷子一抖，肉从嘴边掉进碗里，无腿老怪呆了一呆，“没有，我没收弟子。”

　　我见他没有生气，便笑道：“我刚才听的清楚，阿铮称呼您师父，您没有不搭理，还有回答。”

　　无腿老怪嗫喏道：“你，你这个小娘子……”吸了口气，一本正经道：“我就是一时说滑了嘴，心里却是不愿意的。”

　　阿铮笑看我，明澈的眼神中似有鼓励和希翼。我大声道：“先前你说阿铮不自信的时候讲过：心中担忧，手上就会犹豫不决，不能将功力发挥到极致。可见，心里想的都会通过外在表现出来。刚才阿铮叫您师父，您搭理他，说明您心里已经默认，想他做自己的弟子。”

　　无腿老怪勃然变色，放下碗筷冷笑道：“你们俩一家子，当然帮着说话。”

　　我道：“有件事您还不知道吧，我其实是阿铮的婢女。”

　　无腿老怪转头看向我，吃惊又疑惑。

　　我把阿铮的身世和流落到这里的事情通通说了一遍，问道：“我们阿铮重情重义、生得美貌、聪颖过人、性情良善，有什么不好？”

　　良久，无腿老怪从身体里发出一声闷叹，道：“都是孤苦的人！”他看向阿铮，目光慈和，“你们一直想知道我这腿是怎么断的吧。”

　　尽管心里已经有所猜测，我还是被吓了一跳。

　　无腿老怪道：“其实，我曾正式收过一名入室弟子，但他却要害我性命。十年前，他骗我服下软筋散，之后将我推入谷中。坠崖时我以为必死无疑，不料被树枝挂了几下，谷底又是一片松软的落叶和泥泞，这才活了下来。我独自在谷底，浑身是伤，两条腿因为没有医治而坏掉，情急之下我只好砍断自己的双腿。”说到这里，他惨笑起来。

　　自己砍下自己的腿，多疼啊！我看了看无腿老怪，他如今白发束成一个髻，胡子也用皂角梳洗过，穿着我修改过的锦袍，浑身上下整整齐齐；脸上虽有风霜之色，但五官清秀，看得出有腿的时候也是位身姿挺拔的俊秀郎君。

　　阿铮怒目道：“他在哪里？我定要找他报仇！”

　　无腿老怪淡然道：“不知道。我爬出谷底后心灰意冷，就在这石洞住着，不问世事。”

　　阿铮环顾四周，诧异道：“这里不像只有十年的样子啊！难道之前还有别人住过？”

　　无腿老怪面色一红，“这里原是我年少游学时发现的石洞，当年觉得冬暖夏凉甚是有趣，所以凿了石桌石凳。”

　　游学，多为家中殷实的学子。这无腿老怪的究竟是什么身份，富商？世家大族？官宦家灭族后逃到这里，得遇高人？

　　无腿老怪忽然对我道：“你这个小娘子，老是盯着我，看什么？”

　　我惊道：“没，没什么……”瞄见他的白胡子上明显挂了点汤汁，便道：“就是稍微有点好奇，您老人家每次吃饭喝汤，怎样才能不弄到胡子上？或是每次用过饭，都要背着我们洗一洗胡子？”

　　无腿老怪爆发出大笑，“等将来阿铮也留上一大把胡子了，叫他告诉你。”

　　我顿时羞红了脸，“我，我可不喜欢胡子。”

　　阿铮看着我，认真道：“真的？好，那我将来一定不留胡子。”

　　无腿老怪笑得更加响亮，我羞恼地捂脸逃回石室。

　　次日，阿铮果然一人去了集市，夕阳西下的时候背着买到的东西，出现在洞外。他这次来回所用的时间又变短了，我知道是武功更上一层楼的缘故，也为他高兴；但相比之下自己这几个月什么也没做，不由焦虑。

　　过了年就是春日，万物更新，我也要有个新的开始，不能荒废了学业。回忆记得的配方，我在纸上写写画画，重新斟酌剂量。

　　老怪走到我身边，看了看道：“你这小娘子瞎忙什么呢？如今阿铮的身手，在江湖上可以排得上号，你就别折腾了，把身子养好，将来成了亲多生几个娃娃，才是正经。”

　　脸上腾地一热，我嗔道：“不行……不行的。”我不要靠别人。

　　阿铮笑道：“无妨，她喜欢，就做了玩儿。”

　　我可是很认真的，怎么会是玩呢？等外面化了雪，我就另起个小泥炉子，把能做的丹丸先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