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老爸骑着自行车回家了。
“老爸，今天你挑了多少担？”每天老爸还没到家，我都会问这个问题。
“一百八！”每当报出这个数字，他的嘴角总是会浮现一丝笑意。
每担一毛五分钱，一百八十担就是二十七块，一个月就是八百多块！
在这个年份，已是相当不错的收入了！
当然，有时候他也会报一个比较低的数字，“一百二十担！”这个时候，我就会条件反射般地问道，“那严表叔挑了多少担？”
“一百五吧！”他有些失落地叹口气。
老爸的个头和严表叔差不多，两家同在一个院子，同在一个地方挑沙，我总爱把他们的劳动成果作比较，如果老爸胜了，就会异常高兴，如果老爸少了，也会有一丝遗憾。
这两天耍的实在无聊，突然想换个环境！
“老爸，你干活的地方好耍不，我想去看看！听说那里有金子？”
“可以啊，不过话先说前头，我干活的时候，可顾不上你啊！”
“没关系，我都这么大了，你不用担心！”
“那好，明天早点起来，我就带你去锻炼锻炼。”
老妈瞪了他一眼，把端饭的碗摔得震天响。
“你真要带他去？”
“嗯，去看看也好，让他也尝尝艰难苦楚，省得整天在家惹事！”
第二天蒙蒙亮，老爸就把我从暖被窝中拽了出来。
“小胖，咱们该出发了！”
我看看窗外，天还没有完全放亮！我迷迷糊糊坐上了老爸的自行车，耳畔传来呼呼的冷风，我努力撑起打架的眼皮，确保自己不掉下来！
一个钟头后，我们来到了目的地——涪江河边！此时，天慢慢亮堂起来，而我们已经走了三四十里地！
“小胖，到了！”迷迷糊糊中，老爸将我抱下车。一阵江风吹来，我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也就完全清醒了。
哇，好大的一条江啊！宽阔的涪江像一条玉带奔流而去，消失在遥远的天际！
江边上到处都是挑沙民工和采沙机械，不远处散落着几顶帐篷。
“老王，快上工了！”这时，从帐篷里走出一个肥头大耳的壮汉，嘴里刁着一支红塔山，手上拿着圆珠笔和笔记本。
“咦，今天你还带了个白吃的。”
我不满地朝他挤挤眼，吐了吐舌头，“你才是白痴，我要自己养活自己！”
老爸嘿嘿笑了，没有言语。
我刚才观察过了，老爸的工作就是从浅水处将沙石挑回来。那个撮箕不大，对我来说不算啥子难事！
“老板，我要参加挑沙！”
“不行，不行，监工的壮汉摇摇头，你小子毛都没长齐，如果被劳动局抓到，要罚老子款！”
“你唬鬼，这天远地远的，哪里有啥子劳动局的人！”
“周老板，你让他试试，主要是体验下生活。”老爸说着赶紧向他打了一支烟。
“也对，得让他们晓得老东西辛苦。不过话说回来，一定要注意安全，滚到河里我可不管！”
“放心吧，你滚到河里我都不得。”我白了周老板一眼，赶紧跟着老爸去选撮箕。
“你自己注意安全，要跟紧我！”
“放心吧，老爸。”我找好锄头、扁担和撮箕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挑沙的民工都集中在一块地界，大约膝盖深的江水。
我先用月亮锄把水下的沙石铲进撮箕，等到装满之后，就用扁担挑回岸边，倒进一个筛沙的凹槽里。凹槽大约三四十米长，工人把沙石倒进去后，筛掉粗石子，从另一头出来的就是建筑用沙了。
我非常新奇，干劲十足，总是装满整整一撮箕的沙石！周老板就站在凹槽处，嘴里刁着烟，工人们每倒一挑沙，他就画一个圈。
刚开始那会，我与大人们暗暗较劲，每一趟都紧跟在他们身后！
周老板看看我，突然咧嘴笑了，“小胖子不错嘛，有股子劲头！”
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是小胖子，你就是大胖子！人干活啥子监工啊？”
周老板反应过来，气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就是不能让他看贬！
工人的力量是无穷的，快到中午的时候，平坦的河滩被刨出了一个大坑。江水哗哗的流淌着，在大坑里打着旋。
太阳渐渐猛烈起来，金色阳光照在江面上让人睁不开眼！到底是多少担？十七，还是十八？我抬头看看远处那资本家丑恶的嘴脸，心中暗暗鼓劲，一定要给老爸争口气，再多挑两担，凑个整数！
我兴奋起来，挑着沙在陇干上飞奔！突然，前面的老头停下换肩，我在惯性之下来不及刹车，两人结结实实撞在一起，我哪是他的对手，瞬间便失去了重心，一下子摔到陇干下！
掉下水的那一刻，我只觉脑袋轰轰作响，冰凉的江水灌进我的口鼻，呛的我不能呼吸！我整个人在水流中打转，想喊救命但不能开口，想抓东西但到处是石头，内心的恐惧可想而知！
“不好！小胖子掉江里了！”旁边的大人发现了异样，纷纷跑了过来。旁边有人想用手把我拉上去，却始终够不着，而且越冲越远！
我彻底慌了！“老爸，救我！”
恍惚之中，老爸提着锄头冲了过来，他不会游泳，但却毫不犹豫地跳进了疾流。
当时人手已经够不着，他便用锄头勾住了我的衣服，确保我不被冲走。
在猛烈地求生欲望下，我紧紧抓住了锄把。我和老爸在江水里挣扎着，差点就被冲到江心去！
说时迟那时快，周老板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手里拿着一圈纤绳。他看看了情况，轻轻松了一口气，然后猛地一扬手，将绳子丢了过来，刚好落在我们两人身边。
“老王，抓绳子！！”
老爸眼疾手快，一把抓过绳子，迅速缠绕在手臂上，然后趟过来抱住我，借着绳索的力量慢慢向岸边移动，在工友们合力帮助下，俩人得以艰难靠岸。
落水的时候，我呛了好几口冷水，喉咙和肚子都痛的难受。
上岸后，我们两个都虚脱地躺在了地上。
“老爸，你真厉害，不会游泳也敢下来！”
“那是当然，也不看你老爸是谁！不过，回家以后千万不要提这事，否则我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我明白的，这事咱俩的秘密。”
眼见我们已经上岸，大家便继续干活去了。
挑沙是按劳分配，多挑多得，谁都不愿耽搁太久的时间。
周老板看着我们父子，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老王，我看你家这小子是个天棒，在家经常惹事吧，不过胆子倒挺大，说不定以后还有点出息！”
关你鸟事，资本家，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当然，这话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念叨，嘴上却是不能提及半分的，毕竟大胖子刚才救了我的命。
老爸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赶忙把我挪起来，“还不快谢谢周叔，刚才是他救了你！”
“谢谢周叔。”我懒懒地向胖子鞠了一躬，虽然心中万般不愿，却不忍违逆老爸的本意。
“小意思！这种事司空见惯，你看我绳子都是现成的，不在乎多掉几次。老王，那你好好休息，我还得去记工。”周老板说完，屁颠屁颠地回去监工了。
老爸看看我的衣服，已经被江水浸泡透了，裤腿上裹满了泥浆。
“这样下去要驼湿，很容易感冒，咱们找地方把衣服晒干。”“老爸，我听你的。”
我和老爸离开了工地，在江边找到一块巨石，然后脱掉衣裤拧干水分，在太阳下慢慢烘烤！
一个钟头之后，帐篷那里传来敲钟声，“开饭咯，开饭咯！”“走吧，估计你也饿了，咱们过去吃午饭。”老爸甩甩衣服，
扶着我向帐篷走去。
帐篷外用铁架支着一口大铁锅，里面炒了白菜和豆腐，工人们手拿饭票正在默默排队。
“老爸，中午我花自己挣的钱行不？”心里却打着小算盘，剩余的钱好买棒棒糖。
“没问题啊，只要你愿意。不过得先看看你上午挣了多少？”
“肯定不会少，我现在就去问周老板！”
“好吧，那你去看看上午挑了多少担？”
我来到大胖子身边，他正提着一瓶啤酒畅饮。
“周老板，帮我看看上午挣了多少？”
胖子蔑视我一眼，顺手翻了翻本子，脸上露出一丝讥讽，“你小子还不错，上午刨了十八担，总共是两块七毛钱！”
“啥子？才两块七。那午饭多少钱？”
“最低三块！所以你还差点饭钱，不过没关系，有你老子在呢！哈哈哈。”
正在这时老爸过来了，他拍拍我的肩膀，“莫灰心，已经很不错了。”
可我的心却蹭蹭往下坠，我的个娘喂，累了一上午，居然还不够一顿饭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