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到一堆承诺后,两个几天时间就胖到疑似发腮的婆娘终于边碎碎念着此间乐不思汉,边相互搀扶着登上了返程飞机。
送完机,李明善没在省城停留,直接带着人返回了代州。
趁着回程这段时间,后排落座的李明善把郑秀妍留下的那张名单掏出,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直把写在上面的每个人的名字都看了几遍,才沉沉吐出口浊气。
若是依着他以往的性子,这帮吃里扒外的家伙有一个算一个,哪怕形势再不好,他也绝对会挨个点名过去,一个不留。
可如今许是上了年纪,李明善自觉眼睛也变得不再那么黑白分明。
看久了,就连这名单上一个个名字居然都开始渐渐变得模糊,继而再幻化成各式各样的人物。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李明善闭上双眼,晃了晃神,等再张开时,那由男女老少组成的家庭画面又重新被打散,再缓缓凝结成了一个又一个的人名。
“唉……”
叹气声进入话筒,又随着电波清晰传进会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众人顿时或抬头,或侧目,但注意力都放在了会场主席台上的三人。
梅专员,杨聪,李明善。
然后,还有几个肩上扛花的分列两旁。
坐席次序的异常,让场下,特别是第一排就座的几个隐隐觉得今天这会开的不太寻常。
再联系起前些天的事情,一些人顿时感觉如坐针毡。
李明善低垂着眉眼,却已经把台下的众生相一一印在了心里。
“明……李总?”
杨聪似是看出了李明善的犹豫,刚要开口提醒,又紧觉身旁还坐着人,赶忙改口道。
“杨叔放心,我晓得轻重。”
和杨聪说着话,李明善还不忘朝正微笑看向自己的梅专员点头致意。
主打一个谁的脸子都不落下。
台上在互动,台下也没闲着。
特别是几个心中没底的,相互间也在快速用眼神交流着讯息。
啪、啪、啪。
梅专员手掌轻轻在话筒上拍打几下,测试音量的同时,也在提醒着所有人。
要开始了。
“今天,我们来到锦山集团实地调研破产重组和技改工作进程。首先,我代表秀容地区行署,向锦山集团所有奋战在一线的干部职工表达诚挚的问候!”
话音刚落,李明善便带头鼓起了掌,他甚至还没忘了用眼神向左近提醒。
至于对这眼瞅着就属于冗长且无趣的讲话,出于对梅专员今天专程来为自己站台的感谢,李明善的哈欠也只能在心里打了又打。
把简单讲三点说了快三个点,当台下认真记录发言的诸位给本子上的狸花猫勾勒完最后一笔,梅专员的讲话终于结束了。
随即,全场掌声如雷鸣。
大家都是真心的。
但,梅专员的讲话还没完。
提起双手,微微下压,适才还和煦的那张脸也随之换了表情。
“刚才我说的都是各位在本次重组工作中取得的成绩,但从我个人角度来看,成绩不说跑不了,问题不讲不得了。所以呢,接下来我们再论一论期间发生的突出问题。”
突出……
平日里喜欢趁早餐时候摸两只煮鸡蛋的人顿时放下心来,看向周遭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看戏的心思。
毕竟就算天天摸,也不至因为这七百来颗鸡蛋把自己送进去不是?
“让他们进来吧。”
好在梅专员没打算多做周章,给大家一个短暂的消化时间后,便侧头通知了身旁待命的扛花大叔。
会场大门被猛然推开,接着就是一列扛花小叔列队走了进来。
然后三人为一组,两个负责提溜,一个负责当场念早已开好的勾魂令。
一时间,宣告声此起彼伏,场子里面却是落针可闻。
期间,抱屈者有,瘫坐者也有,还有极个别的几个跳着脚,向李明善诚挚问候着姚基淑。
等这些人秋风落叶般被带离现场,梅专员看着台下几近空了的首排摇了摇头,旋即转头对李明善开口,“台子搭好了,屋子我也帮你扫了。剩下的,就看你了,别让我们失望。”
“明白。”
梅专员满意地点点头,又侧头对杨聪开口:“杨聪啊,我们走。”
“是。”
“我送您。”李明善赶忙起身,帮忙拉开座椅。
“不必,把这些糟心事趁早处理妥当比什么都强。”
“是”,李明善点点头,一把将身后的Sam扯了过来,安顿道:“Sam,代我送专员回行署,毕竟这段时间你可就代表我了。要多亲近亲近。”
“是。”
带着幸存的高管们送走梅专员,回到会场,李明善扯了把椅子放在当中,然后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
“看着诸位鬓角的白霜,就让我想起我爷爷说过的,三十年前他带着你们在煤窑里扛设备、在工棚里画图纸的事情,那时的锦山还只是个村集体公司,在座各位当年也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李明善说完,又重重叹了口气。
然后不等其他人回应,李明善又接着说道:“我也亲耳听过,08年初,只为了一句保供承诺,又是你们带着所有一线的弟兄们没日没夜的下井抢工期。如果没听错的话,就连除夕,大家也都是在矿上过的吧?”
“嗨,别提了,就连我们吃的饺子还是老董事长带头包的呢!大家说,是不是啊!”
“对!”
“我还吃出老董事长饺子里的硬币嘞!”
看了眼带头活跃气氛的那位叔叔,李明善陪着笑,在心里为他点了个赞。
当然,也只是在心里。
毕竟接下来的话,可就没这么好听了。
“这样的日子我们才过了几年啊。如今的公司里阴阳合同满天飞,分割好的股权被人强买强卖,待岗在家的职工没了最基本的保障,甚至某些项目招标,个别几家外联公司也总能精准中标,各位叔伯,谁能给我说说,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啊?”
“我大伯他们,还有刚刚被带走的那些人当然有问题,但真的只是他们有问题?”
“今天在座各位,都是看着我长大的,也算是我的家里人。既然是家人,那关起门来有什么就都摆在明面上说吧。我想问问各位。就真的那么缺钱么?还是单纯看我年岁小好欺负?”
“不、不是。”
“不可能,怎么会?”
要说放在前些天,李明善在他们眼里还属于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那种。
但有了适才冲击力超强的画面,再加上这些天坊间盛传的郑秀妍“微服私访”的故事,一连串的精准打击下,谁再认为李明善萌蠢可欺谁就是傻子。
“是吗?张叔,给根烟。”
看着负责外采的张叔手抖着从黄红梅烟盒里掏出一根华子,李明善笑着摇了摇头。
又推开凑上来的三五只打火机,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纸。
虽然没有打开,却刚好可以让凑到近前的人看到折在外面的那行字。
都是被刚刚带走的。
叮的一声。
李明善用自己的打火机将纸点燃,再把烟凑过去嘬了两口。
“我刚才说了,在座的都是家里人,想抽就抽”,李明善笑着把烧着的纸递到当间,“拿这个点。”
看着那不断翻腾的火苗,众人似乎就像看见鬼一样,纷纷摆手拒绝。
“不不不,不抽烟,不抽烟。”
“戒了戒了。”
“哦,戒了啊”,李明善又笑着转头,看向刚才给自己递烟的那位,“张叔,你没戒吧。”
“我,我……”豆大的汗珠顺着老张的脑门摔在地板上,再溅成八瓣。
也亏得这位平日里迎来送往的事情多,经验足,匆忙间还多少有些急智,“我这是接待人用的。”
“哦,接待人啊。”李明善点点头,算是认下了这件事。
虽然阴阳怪气,但也足以让人暂时宽心。
这时,纸烧完了。
片片飞灰落下,在地板上铺了浅浅一层。
“那今天就这样吧”,李明善拍了拍手,又抖了抖裤子,缓缓站起身,“时间不早了,我请大家去一号食堂吃饭。”
“一号?”
“怎么,不乐意?还是已经吃不惯了。”
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哪还能吃得惯普通一线职工的餐食。
但在李明善注视下,哪怕烩菜馒头再难下咽,这帮嘴养刁的家伙们也得当做珍馐去尝,当即纷纷显露出一副十分怀念的模样。
“哦,对了,还有件事没说。”
李明善拍拍头,“刚才的那个Sam,我打算任命为集团本部的财总。同时我还跟省里申请,聘请几位省煤焦集团的矿长来做技术指导。各位不会有意见吧?没有的话,就去吃饭?”
……
一顿饭,李明善吃了三个馒头一缸菜,然后还喝了半缸子小米稀饭填缝。
虽说吃完需要躺在沙发上直哼哼,但想起适才那帮面黑心红的职工们纷纷朝自己挑起大拇指,李明善觉得还挺美的。
“老头,刚才大家都说我的饭量可比你年轻时候强多了。”
墙上的李庸喜半身画表示,对这孙子,自己有些时候也挺无语的。
李明善的嘚瑟,也只是持续到了收音机里的单田芳讲完今天这章。
因为,Sam回来了。
“这么快?”李明善从沙发上艰难地爬起来。
Sam挑挑眉,“不然呢?”
“行吧,本想着明天早上才能看见你嘞。”
稍稍吐槽一句,李明善伸手指着对面的办公桌开口:“坐下吧,今后你就得在这安家了。当然你也别觉得寂寞,过些天胡惟德也会来。”
Sam伸手在真皮座椅上轻轻抚摸着,听李明善这么讲,顿时失笑道:“不是,你这就算把家族公司转变成现代化企业了?太草率了吧。”
“我也不想,可没那么多时间给我啊,谁知道现在汉城那边憋着什么等我呢。”
李明善搓了搓脸,让自己看起来显得精神些,“所以这边的活干的虽然粗暴了点,但几个关键岗位也算是捏在自己人手里了,剩下就要看你们的了。”
“你这样,我很难办啊,老板。”
“所以呢?”
“得加钱。”
“我跟你谈愿景,你居然跟我谈钱?十五薪带股权激励还不行?”李明善不可置信地盯着看了许久,就像头一天认识Sam一般。
“真不愧是无良资本家啊,我知道了”,Sam无奈闭上双眼,缓了缓神,颓然坐在刚添置不久的大班椅上面,然后伸手一指,“滚吧你。”
“好哒,我明天一早就走,知道你忙,就别送了。”
Sam用竖起的中指礼送李明善。
走到门口,李明善犹自不放心地转头安顿一句:“对了,尽快帮我把东西采买好再寄到汉城啊。”
“不够。”
“什么不够。”
“钱不够。”
“我不是给你加薪了么?”
“你才给两份钱,凭什么让我买三份?”
“不是,哪来的三份?不是都说好了么,韩郑两家,礼物也一家一份。”
从眯着的眼缝里看着来势汹汹的李明善,Sam嘴一挑,轻声道:“Sunny。”
李明善就像被人捏住脖子一般,顿时哑了。
过了一阵,才嘴硬道:“这话你在外面别瞎说啊,人家纯揆是不婚主义者。”
“喔~人家、纯揆……”
“喂!”肚子里碳水产生热量,这时一股脑地全涌上了李明善脸庞。
跟猴子屁股似得。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调戏了自家老板,获得感满满的Sam相当知进退,赶忙嬉皮笑脸道。
李明善无语地伸手指着已经把腿翘上桌子的Sam,憋闷了几秒,抿着嘴转身就走。
可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忽得停住脚步。
“两份。”
“我知道啊”,Sam对这个絮叨老板也挺无语的,“韩郑两家,不偏不倚,一家一份。”
“我的意思是……”
李明善没回身,只是对着关着的房门说道:“给纯揆准备两份,就以,送给少女时代的名义。”
“晓得了。”
看着落荒而逃的李明善,Sam笑得特别猖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