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香港皇后戏院首映夜】

　　霓虹灯光在细雨中晕染出光斑，皇后戏院前的红毯被雨水打得发亮。

　　吴孟达第三次摸向西装内袋的烟盒，却被闪光灯晃得缩回手。

　　他望着台阶下举着“小马哥我爱你“灯牌的少女们，后背的冷汗洇湿了垫肩西装。

　　“阿远，你看那排记者像不像上庭陪审团？“

　　“达哥别慌，你穿帮的镜头早剪干净了。“

　　陆远叼着雪茄含糊应声，镜片倒映着影院门楣上三米高的巨幅海报——周润发单手持枪，火星在墨镜镜面炸开成血色晚霞。

　　海报右下角的油墨还没干透，七天前他们还在旺角那间鸽子笼剪辑室里，听着窗外鱼蛋摊的吆喝声给枪战戏配字幕。

　　“发哥看这边！“记者群突然骚动。

　　周润发面带微笑，步伐稳健地踩着那片因雨水而湿漉的红毯缓缓走来。

　　他身上那件戗驳领风衣在阵阵穿堂风中肆意翻飞，衣角不时扬起，不经意间便将其腰间别着的道具枪展露无遗，那冰冷的金属光芒在阳光下闪烁不定，令人不禁为之侧目。

　　只见他抬头朝着二楼正举着望远镜、满脸兴奋的影迷轻轻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站在一旁穿着喇叭裤的年轻男子吓了一跳，一个踉跄竟直接撞翻了路边的糖炒栗子摊。

　　一时间，香甜的栗子滚落一地，引得周围人群一阵惊呼。

　　“发哥，请问您对于这部新电影的票房成绩有多少信心呢？”这时，一名来自《东方日报》的记者迅速挤上前去，手中的话筒险些就要戳到周润发的喉结。

　　周润发不紧不慢地摘下脸上戴着的墨镜，那双浓密的睫毛在镁光灯的照射下投射出一片细密的阴影。

　　他微微眯起眼睛，嘴角上扬，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说道：“我曾经跟宋子豪说过，江湖儿女最重要的就是要讲义气。只要我们用心拍出好作品，观众们自然会买账的。”

　　话毕，他忽然转过头，目光精准地落在了躲在一根立柱后面的陆远身上。

　　紧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周润发瞬间切换成了戏里那个瘸腿的姿势，一蹦一跳地向前走了两步，然后笑着调侃道：“就如同咱们这位勇敢的导演，居然敢为我这个‘票房毒药’押上自己的全部身家啊！”

　　放映厅暗下来的刹那，陆远掐灭了第六根雪茄。

　　当教堂白鸽惊飞的枪声在杜比环绕声里炸响，前排穿垫肩红裙的师奶攥烂了手帕。

　　吴孟达盯着自己扮演的瘸腿警察在银幕上踉跄，指甲在真皮座椅抠出月牙痕——七天前这个镜头重拍了二十七遍，他右膝的淤青现在还在发烫。

　　“阿杰！阿杰别回头啊！“后排突然爆发的哭喊让陆远脊椎发麻。

　　银幕上周润发点燃美钞的刹那，整个影厅的呼吸声都消失了。

　　他忽然想起七十二小时前，在九龙城寨天台拍摄时，发哥被哑火道具枪卡住手指，却笑着用血在防火墙上画了只白鸽。

　　片尾字幕亮起时，爆米花桶滚过倾斜的走道。

　　穿校服的学生仔踩着椅背鼓掌，金链阿飞偷偷抹眼睛。

　　周润发在经久不息的掌声里点燃真钞，火光照亮陆远泛红的眼角——那些在渡轮上对着胶片盒打盹的凌晨，到底还是把江湖侠气烙进了菲林深处。

　　德辅道中那璀璨夺目的霓虹灯，在朦胧的雨雾之中仿佛被施了魔法一般，晕染出一个个五彩斑斓的光团。

　　就在此时，皇后戏院猩红色的天鹅绒帷幕缓缓升起，如同开启了一道通往奇幻世界的大门。

　　刹那间，汹涌的人潮如决堤的洪水般裹挟着刚刚播放完电影胶片所残留的温热气息，疯狂地涌向街头。

　　湿漉漉的柏油路面犹如一面巨大的镜子，清晰地倒映着周润发那张英俊而坚毅的巨幅海报。

　　只见他嘴角斜叼着一根火柴梗，在强烈的探照灯光下若隐若现，忽明忽暗，仿佛那微弱的火苗随时都有可能燃烧起来，燎着南洋兄弟大厦外墙上已经剥落的金漆。

　　“叼！这枪战戏简直就跟放炮仗一样热闹！”一声怒喝突然响起，原来是那位跛脚老伯。

　　他手中握着雕龙拐杖，愤怒地用力叩击地面，发出“砰砰”的声响。

　　空荡荡的右裤管在呼啸而过的穿堂风中肆意飞舞，猎猎作响，仿佛在诉说着他心中的不满和激动。

　　这位老伯显然还沉浸在刚才精彩绝伦的枪战场景中无法自拔，他情不自禁地模仿起小马哥双手持枪扫射的经典姿势。

　　然而，由于动作过于激烈，他一个踉跄，险些撞翻街角那个卖砵仔糕的木推车。

　　那辆木推车底下，蜷缩着一只可爱的三花猫。

　　它似乎对周围的喧嚣毫不关心，只是专心致志地舔舐着散落在地上的海报碎片。

　　那些碎片上印着狄龙那张冷峻而帅气的脸庞，尤其是脸颊上那块凝结着血痂的地方，更是吸引了小猫的注意。

　　茶餐厅小妹阿珍斜靠在霓虹灯箱旁边，微微仰着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电影海报上。

　　她身上那件略显陈旧的围裙，口袋里装着一包长寿烟，由于长时间的紧握，香烟的包装已经起了褶皱。

　　阿珍的眼神直直地盯着海报上那个英俊潇洒的男人——周润发，他那迷人的笑容仿佛有一种魔力，让阿珍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她的思绪飘回到了多年前的一个夏夜，那时她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不小心打翻了一壶滚烫的开水，导致脖颈处留下了一道陈年烫伤。

　　如今，每当寒冷的夜风拂过，那道伤疤就会隐隐作痛，像是在提醒她那段痛苦的过往。

　　就在这时，两个穿着喇叭裤的后生仔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挤了过来。

　　他们身着的确良衬衫，衣服的下摆还沾染着刚刚从影院座椅上蹭来的人造革味道。其中一个后生仔兴奋地说道：“哇，发哥就算跛住脚也比好莱坞牛仔还要有型啊！特别是他用美钞点烟的那一幕，我的心激动得直到散场都平静不下来呢！”

　　另一个后生仔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不远处，南洋女校的白色制服在这暗夜中显得格外醒目。

　　一名梳着公主头的少女正紧紧攥着书包上挂着的张国荣的钥匙扣，突然毫无征兆地蹲在了路边的报摊前，低声啜泣起来。

　　正在售卖《明报周刊》的阿婆见状，连忙从身旁的保温壶里倒出一杯热气腾腾的姜茶，递到少女面前，关切地问道：“小姑娘，是不是看到 Mark哥死去的那一幕受不了啦？”

　　少女点头时眼泪砸在周刊封面上，洇湿了“陆远：用血浆重写武侠魂“的烫金标题。

　　叮叮车拖着绿色尾灯掠过时，穿卡其猎装的记者正猫腰钻进后巷。

　　他的海鸥相机对准暗处——穿麂皮夹克的男人把钞票塞给卖花盲女，转身刹那，后腰露出乌木枪柄的轮廓。

　　记者笔尖在笔记本上悬停良久，最终划掉“江湖已死“的标题，改写成“英雄血仍热“。

　　“当年情~添新鲜~~“凉茶铺的老式收音机突然爆出主题曲，正往鱼蛋上撒辣椒粉的西装男浑身一震。

　　他挥舞竹签指向虚空，酱汁星星点点溅在阿玛尼领带上：“就应该咁！兄弟有难即管开片！边个似我老细成日讲咩法律程序...“

　　话音未落就被同伴捂住嘴拖进计程车，后座上的《刑事诉讼条例》被踢飞到排水沟里。

　　霓虹灯下腾起白茫茫的蒸汽，是街尾云吞面档在起锅。

　　三十几个观众仍围着海报指指点点，他们的影子在潮湿的砖墙上摇晃交叠，恍若枪火迸溅时定格在胶片上的慢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