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磊看了父亲一眼，见他没动，以为他不想管，于是起身，准备自己来处理，却被高建国按回了椅子里。

　　“这里不是城里，没有谁会听一个小孩子说话。昨晚的情况，放在今天，不合适！”

　　高建国低声说了自己的原因，仍旧坐着，没有起身的打算。

　　他没有什么表情的看着陈家福，不说让陈招娣走，也不说不让。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陈家福有些烦了。

　　“高老师，你扣着我女儿这不合适吧？你不是口口声声法律，法律吗？你这就不违法了？”

　　对方出言不逊，高建国的脸色却放松了许多，缓缓起身：

　　“所以呢，多读书还是有好处的，像这种时候，你就不会问我，违不违法？”

　　他站在走廊的小平台上，身姿挺拔，素色的棉衣虽然朴素，却非常贴合身形，显得整个人很有精气神。

　　“咱们还是不说法了，说法你不懂，说说老祖宗的规矩吧：‘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陈招娣，我记得你好像把她嫁出去了吧？”

　　“什么嫁出去了？”

　　陈家福嫌弃的撇撇嘴：“这事儿不是叫你搅和了吗？根本没嫁成！”

　　“那不对啊！”

　　高建国微笑着，声音不急不躁：“你不是收了人家彩礼吗？三千块呢，你退钱了？”

　　“那怎么可能？我女儿已经送到李春狗家里，怎么可能退彩礼？”

　　陈家福理所当然的回答着，已经进他口袋的钱，还想拿回去？

　　门都没有！

　　“那就对了呀！你女儿已经嫁出去了，你还来找什么女儿呢？”

　　高建国一句话，直接把陈家福的脑子烧掉了，他绕不过这个弯来，求助的看向自己的大女婿。

　　大女婿是村里的杀猪匠，长得五大三粗，打架也许还行，但讲道理，不是强项。

　　“爸，高老师是读书人，你跟他讲道理哪里讲得过？直接要他把人交出来！咳，还是我来吧！”

　　他上前一步，看着高建国：

　　“高老师，咱不跟你说那些弯弯绕。招娣是我们陈家的人，就得跟我们回陈家。你搅了我们家的婚事，又把人扣着，这就是欺负人，欺负我们陈家！

　　那我们陈家，可不会跟你善罢甘休的！”

　　杀猪匠，自带一股杀气，就算收入可观，一般也很难找到老婆。

　　谁愿意冒着一吵架，就可能被当成猪肉，送上肉案的危险，去贪图这点儿好生活呀？

　　娶老婆不易，所以杀猪匠很珍惜在老丈人面前表现的机会。

　　说道理说不过，我们这么多人，来横的，就不相信你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书生，不害怕？

　　理直才能气壮，不讲理，就耍横的，那是土匪。

　　农民就是农民，跟土匪还是有所区别的，

　　别看这里来了这么多人，心不一定齐。就算是他们陈家自己的人，就算是陈家福的这几个女婿，未必就心齐。

　　“不善罢甘休，你打算怎么做？”

　　高建国微笑着，语气轻松：

　　“从我身上踏过去，推了我家的房子，抓回去一个可怜的女孩儿，然后把她像牲口一样，卖出个好价钱？

　　这是什么时代？你们是些什么人？国家没有律法了吗？这黄陂子县是与世隔绝，没人管得着了吗？

　　还是说，你们陈家，权势滔天，可以不顾祖宗礼法，不顾国家法度，肆意妄为？这个天下，是你们陈家的天下？”

　　他越说越快，声音越来越高，陈家福和他杀猪匠的女婿，脸色也越来越差。

　　这些罪名可接不得！

　　在旧社会要杀头，在新社会要挨枪子儿！

　　他们没读过书，但是听过书呀，这不就是说他们造反吗？

　　高建国停顿片刻，平复下自己的情绪，视线冷冷的扫过众人。

　　这么多人，在这儿看笑话，这是什么笑话吗？

　　愚昧，愚不可及！

　　“大家听过《西游记》里，比丘国的故事吗？就是那个大闹天宫的孙悟空当主角的故事！在比丘国，有个老国王，妖怪跟他说，吃男孩儿的心肝，可以延年益寿，那个老国王就真的下令，在全国抓小孩子来吃。

　　如果，人口可以买卖，在场的所有人，都不过是桌上的肉菜！

　　陈家福，我问你，如果我给你儿子一万块钱，让他把你卖给我两年。这两年的时间，不需要你干活，什么都不需要你做，就每个月，抽你一袋子血。

　　你觉得，你儿子会答应吗？”

　　话音落下，短暂的寂静之后，是一片议论声。

　　“一个月抽一袋儿血，会死吧？”

　　“公家不是说，抽血对身体有好处吗？”

　　“女人每个月还要流那么多血呢，一个月一袋，不会死的！”

　　“那是女人啊，陈家福是男的！”

　　“女人怎么了？女人就不是人了，那血就是水？”

　　“可那是一万块呀，咱们村现在有万元户吗？”

　　“前阵子二狗他爹，跟人盖房子，从屋顶上摔下来摔死了，才陪了多少？不到一万吧？”

　　“这钱这么好，让你把你爹卖了，你干吗？”

　　“我有爹我肯定卖呀！哈哈……”

　　“你有爹，你卖吗？”

　　“一万肯定不行，不能为了这么点儿钱，做这么丧心病狂的事儿。”

　　“卖爹不行，卖女儿就行？陈招娣都考上初中了，以后工作了赚钱，还不得孝敬她爹？三千块就把人卖了！”

　　“那不一样，那是嫁人，谁家嫁闺女不收彩礼啊？”

　　“是不一样，这才两年，陈招娣嫁给李春狗，要伺候一辈子老屁股！这婚事给你，你要吗？”

　　……

　　众人七嘴八舌，吵开了。

　　“不会的！我儿子不可能答应的！”

　　陈家福大手奋力一挥，高喊着将所有声音压下：

　　“我儿子孝顺得很，绝对不可能让他爹卖血赚钱！”

　　他紧握着拳头，瞪着一双眼睛，语气十分笃定。

　　可真要笃定，就不会生气了。

　　“是吗？”

　　高磊突然站起身，走向自己的吉普车，拍了拍车盖：

　　“那谁，陈家福唯一的儿子，是你吧？”

　　他指着陈家福身后，年纪看上去十一二岁，长相跟陈家福有六分相像的男孩儿：

　　“这辆车给你！你只需要同意把你爸卖给我一年，就一年，明年的这个时候，你就可以见到他了，怎么样，同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