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昏迷多久,嬴轩忽觉眼前金光乱闪,慢慢睁开眼来,见一缕阳光从窗上射来,正照在自己身上。他下意识抬手转头躲避阳光,才发觉自己双手双脚已被绑缚,且周遭还有十多人与他处境相同。众人所处是一间大屋,四面均有窗户。
他左首边是一个渔民打扮的中年汉子,右首墙角蜷缩着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对面窗户下坐着四个女子。看见她们的打扮,嬴轩害羞的扭过了头,他知道,母亲最不喜欢这些做皮肉生意的女子。其余几人,均是清一色的灰衣,好似一家店铺的伙计。众人双手双脚均被绳子捆住,半分动弹不得。
嬴轩不见赵家小姐,心下奇怪:“阿黄追踪从没错过,怎么这里没有赵小姐?难道这道观内还有其他牢房?而且这些人中,除了墙角那个公子看起来是富家子弟,其余几人打扮普通,并不像有钱人,难道这些劫匪抓人,并非为了钱财?”
正在这时,开门声响起,一个黑衣人拉着一个红衣女子走了进来。
那蜷缩在角落的富家公子见有人进门,立即高声叫道:“我……我有钱给你们!快……快放了我!快放了我!我有的是钱!我有的是钱!”
黑衣人怒喝一声,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条黑色长鞭,随手便抽了过去,骂道:“再叫!再叫!我扒了你的皮!”
那富家公子惨叫连连,急忙求饶,黑衣人“哼”了一声,将那女子推到那些妓女身旁,取出绳子绑住她双脚,走出屋子。
嬴轩一瞧见那女子面容,大吃一惊,竟是昨日同赵小姐争买五色石的许婷。此时她头发凌乱,衣服肮脏,眼神里布满恐惧,远不是昨日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女。嬴轩油然生出一股怜惜之情,心下暗暗想道:“一定要想法子救她出去!”
他已试探过绑在手上的绳子,虽不是普通麻绳,但只要他使出全力,仍可挣断。令他担心的是外面看守的绑匪。他自小力量奇大,寻常大人,便是七八个也不是他对手。但这群绑匪显然并非常人。先前他被抓时,毫无还手之力,这些人怕是个个身怀绝技。
他心下暗想:“这群人究竟有什么目的?”低声问身旁渔民:“这位大哥,您为什么被抓?”
那渔民睁开眼睛,茫然的望了嬴轩一眼,叹了口气,道:“哎,我怎知道?我一没钱,二没权,他们抓我来干什么!唉,今天是我老婆生辰,我本准备买一件像样的礼物为她庆贺!谁知……哎呀……”
听到“礼物”二字,嬴轩也叹了口气,心想:“若不是因为那块五色石,我也不会沦落至此。”想起五色石,忽然全身一震,急问道:“你买的礼物是什么?”
他惊异之下,声音大了些,渔夫还未回答,屋门已被黑衣人一脚踹开。这人怒气勃勃的走进屋子,二话不说,长鞭挥出,宛若毒蛇,一招便卷住那富家公子脖颈,恶狠狠地道:“你再敢吵闹,我现在便杀了你!”原来他误以为方才声音又是这富家公子所发。
那公子干咳几声,却由于喉咙被勒,说不出话来。黑衣人似乎不想杀他,见他脖子上青筋暴起,随时殒命,立时将鞭子松了。
黑衣人对众人叫道:“想活命的,都给我老实点!”再次走出屋子。
那公子替嬴轩担罪,极为恼怒,双目圆睁,瞪视嬴轩,却不敢再次出声。
这一变故之后,气氛越发紧张,众人吓得脸色发白,大气也不敢透一口。
嬴轩虽然自小便帮母亲操持家事,所经之事不可说不多,但这种生死攸关的险境,却从未经历过。他陡逢大难,生死难料,不由得勾起心下柔软之处,想起了母亲和弟弟。
虽然不知什么原因,母亲打小就偏向弟弟,但他并无怨言。记得七岁那年,田里闹蝗灾,家里仅有的一袋粮食都被官府征收,一家人靠着挖来的野菜,勉强坚持了七天。
后来,母亲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块米团,弟弟狼吞虎咽的整个吞下。自己又气又怒,一个人跑出了家门,在外呆了一夜,他饥饿难忍,仍旧回到家中。母亲一见到他,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弟弟捧着另一个米团送过来。
那一刻,他哭了,母亲和弟弟也哭了。只是谁也没吃那个米团,过了两日,米团竟烂掉了。
兵器交加之声将他从回忆中惊醒,隔壁一个声音惊道:“快!师兄,是那只妖狐!”只听砰砰两声,隔壁有两人破窗而出。
嬴轩侧耳细听,打斗之声从北面传来,声音中夹杂着喝骂和阴森森的鬼笑。他知道机会稍纵即逝,不再犹豫,深深吸了口气,用力一挣,捆在身上的绳子应声而断,他迅疾的站了起来,一边给众人松绑,一边道:“大家先别动,咱们见机行事。”
众人一有了逃命机会,反而比刚才更加紧张,那几个店铺伙计立时便要逃跑。嬴轩道:“诸位稍等!不要乱跑!这群劫匪非同小可,咱们需按计划分散逃跑,才有活命之机。”
那富家公子皱眉道:“还计划什么!那群匪徒在北面打仗,我们向南返回朝歌,教我父亲管叔鲜亲自带兵过来,将这群贼人一网打尽!”管叔鲜乃是武王之弟,受封管地,地位尊崇。
众人一听他是管侯之子,均大吃一惊,一个中年汉子抱拳道:“原来是侯爷公子!没想到区区在下竟有机缘与公子同历患难,从今以后,咱二人也是过命的交情了!”
那公子其实心里害怕至极,说出父亲大名,也只是壮壮胆色,此时只想快些逃命。但是旁边坐着一位美丽少女,正是英雄救美的良机,因而不想表现得过于惊慌。听这汉子此时兀自在溜须拍马,心下烦闷已极,一把将他推开,走向许家小姐身边,道:“姑娘,快跟我逃吧!”
许家祖辈经商,免不了与朝歌城的权贵打交道。对这些官宦之弟,许婷最是了解不过,这些公子哥不学无术,只知仗势欺人,若离开父母庇佑,连普通人也不如。
若在平日,有这等结交权贵的机会,她自然不会放过,此时却是生死攸关的关键时刻,跟这等人一起逃跑,枉自送了性命。
况且她已认了出来,眼前这个穿着犹如乞丐的少年,就是昨日救过自己的。今日再次出现,岂不是上天派下来搭救她的?怎能轻易错过?她指着嬴轩道:“我跟着他走!”
那公子恶狠狠地瞪了嬴轩一眼,当先跑了出去,其余众人见此情形,也纷纷各自逃命。
嬴轩本想将众人分开几组,分散逃跑,但一听到许小姐那句“我跟着他走”,心下怦怦乱跳,一时之间,竟忘了方才筹划的计策。
许小姐见他愣在当场,问道:“咱们怎么逃?”
嬴轩回过神来,道:“我们……我们……向西北方逃。”
许小姐惊道:“西北?岂不是越跑越远?不如从东走,可饶道回朝歌去。”
嬴轩正要回答,忽听远处传来一阵吆喝之声。他忙做了个噤声手势,接着将许家小姐衣服扯下一块,打开东窗,将衣布扔到窗下,带着许小姐迅速的躲进了角落的一张木柜之中。
那木柜极其狭小,宽度只容得一人,嬴轩先进去之后,许小姐只好坐在他的怀里。许婷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一个陌生男子抱住,一张白皙的脸蛋儿,早已羞的通红,所幸箱内黑不见物,这一副窘态不至于被人瞧见。
两人刚刚坐定,脚步声陡然接近,只听一人“咦”了一声,道:“竟然全跑了!难道有人闯了进来,将他们救走?”
另一人道:“不对,你看那条绳子,是被挣断的!看来是有人先行脱身,救了其他人。”
先前那人大惊道:“挣断?怎么可能?这是加了金蚕丝的麻绳,这些凡夫怎可能挣断?”
另一人道:“他若不是凡夫呢?倘若他是故意被抓呢?”
先前那人又道:“师弟,你是说……是……是白天那个小贼!”
师弟道:“不错,多半是那小子,他……他一定是奔着那物事而来,若当真如此,恐怕……恐怕……!”
师兄道:“那咱们快追啊!”他虽是师兄,显然不如师弟镇定。
半响无人答应,只听得脚步声响动,似乎有人在屋内走动,那师弟的声音又响起:“师兄!你过来看!”
屋内沉默片刻,师兄道:“黄色的衣条,是那个富商的女儿!”
师弟道:“不错,这村童也当真狡猾,先让一大群人从正门逃跑,吸引咱们注意,自己却带着那女子向东逃去了!便可迂回进城!”
师兄道:“咱们追吧!”
师弟道:“如今师傅和诸位师兄们都去捉那狐妖,只剩你我二人,为保万无一失,咱们还是分头行动,你去追向南跑的那一大群人,若是发现那小子,一定活捉回来,其余的一律诛杀!记得掩埋尸体!”
嬴轩和那少女听到“一律诛杀”四字,身子同时一震,险些惊叫出声。嬴轩知道此时若发出半点声息,那是再无逃脱可能。当下轻轻的握住那少女柔滑的双手,示意她不要害怕。
那师兄弟二人商议完计策,便分别冲了出去。
二人绷紧的神经这才稍许放松。嬴轩刚要出去,忽然注意到自己竟以一个极为暧昧的姿势将许婷拥在怀里,只觉怀中娇躯柔软如棉,一股淡淡的花香钻入鼻中,不由得心神俱醉。
许婷昨晚被抓,已被关了一夜,此时虽暂离危险,心下仍战战兢兢。她全心全意指望着这个陌生人搭救自己,见嬴轩不动,她也不敢动。两人就这么呆了好一会儿,许婷才轻轻的道:“咱们还不走吗?”
嬴轩口是心非的道:“再待一会儿!怕是还有人过来!”
许婷一听此言,下了一跳,下意识的向后靠了过去,忽觉有什么坚硬的物事抵住了自己下背,刚想要问,猛然间明白过来,满脸通红,一下子跳出木箱,道:“你……你……你……”竟不知说什么好。
嬴轩尴尬至极,他少年男儿,血气最盛,娇躯在怀,自是难免心猿意马。当下只能装出一副惊慌神色,顾左右而言他道:“快走!再耽搁一会儿,敌人怕是要回来啦!”拉着许婷的手便向外跑。
屋外静的出奇,竟没一个人影!
嬴轩先取了藏在树上的钱两和五色石,然后便拉着许婷向西逃跑。两人跑了五、六里路,见无人追来,料想已然安全,便慢慢行走。嬴轩想起此来目的,问道:“许小姐,昨日同你一起买过五色石的那位赵家小姐,有没有被抓来?”
许婷正大口喘息,一听此言,登时脸现愠色,道:“原来……你……你是救她来啦!”
嬴轩道:“初时确是为了救她,但没想到又救了其他人。”
许大小姐脸色越来难看,一言不发,快步前行。嬴轩知她跟赵家小姐势同水火,当下不敢再提,急忙跟在后面。
一路之上,许小姐不言不语,气鼓鼓的走在前面。
嬴轩没想到这大小姐当此危难时刻,脾气竟还这般大。所幸他心胸宽厚,也不在意,只是找着话道:“西面虽然离朝歌甚远,但是不远处就是淇河,那里船只甚多,咱们找到一只小船,顺流而下,不消半个时辰便可到达朝歌城。”
许婷啐道:“奸诈狡猾!一定没少帮赵家干坏事!”
嬴轩莫名其妙碰了个钉子,略微有气,但想她一介女子,遭逢大难,情绪不好也是难免!便只淡淡一笑,心想:“我虽救了你性命,也不要你的,送你回家后,咱二人再不相见就是!”
两人又走了一个时辰,忽听得一声尖锐至极的鸟鸣从南传来,二人抬头一瞧,一只白鹤缓缓朝他们飞来。
嬴轩认得那是玉泉宗的白鹤,心想:“玉泉宗既有侠名,定然不会见死不救。”当下大叫一声,跟着向那白鹤挥舞双手,希望能被鹤背上的玉泉宗弟子看到。
谁知那白鹤听他呼叫,向下一瞧,忽然一个转身,折返飞回,速度竟陡然加快。嬴轩看得清楚,鹤背之上并没有人。
他心下暗暗奇怪,不知这白鹤为何如此举动。但此时无暇细想,只好带着许婷继续向西走去。又过半个时辰,已来到那淇河边上。许婷大为高兴,跑到河边,对着河水整理起了妆容。
嬴轩心下暗笑:“难怪母亲常说‘女孩子在乎自己的脸,超过了生命。’此时虽暂离危险,但毕竟不是安全之地,她还有心思梳妆打扮。”
嬴轩等了一会儿,有些着急,问道:“还没好吗,这里没有船只,咱们向下游走走看看。”
许小姐褪去了脚上鞋袜,竟不顾夏末低温,将脚放入水里,一边踢着水花,一边道:“不用着急,那两个人被你骗去了南面和东面,除非他们会飞,否则即便他们知道咱二人在这里,也来不及啦!”
忽然之间,身后一个声音道:“我看未必!”
二人猛然间听到这声音,同时一震,回头一瞧,见一个蒙面男子站在一颗槐树的枝头上,随着那树枝一上一下,轻轻摆动,看着二人嘿嘿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