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岩点头道“不错,当年岑猛和正妻瓦氏并不亲近。这瓦氏就是岑璋的女儿,本来也该叫岑氏,大家却都叫她瓦氏。”
燕疏云奇道“这是为何?”
罗岩道:“这小人也不知,或是觉得夫妻都姓岑,说出去也不是很好听。也有说这瓦氏夫人原来叫氏瓦,汉人以为是瓦氏之义,僮人也就都这么叫了。岑璋见其女受冷落,本就不喜,加之朝廷征讨岑猛,为自己避祸,乘机诱杀了岑猛。后来嘉靖六年,岑猛部下卢苏、王受再叛,王阳明先生奉命平剿。
“卢、王二人心知难敌,加之也知阳明先生有招抚之意。两人便把自己绑了,和头目数百人赴阳明先生军门前投降,阳明先生打了他们一百杖,然后上书朝廷赦免,再立岑猛之子岑邦相承袭田州知州之位。”
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这岑邦相便是岑葭的胞弟,都是韦氏所生,算来是何大羽的亲舅舅了。田州之乱时,岑葭才十四岁,被人乘乱掳走,中途被何大翼也就是如今的烜刀门何门主撞到,救了去。
“岑家人都以她死于乱军之中,也就不去找了。何门主见岑猛被朝廷征讨,也不送她回去。后来岑葭在岑猛死后自己也不敢回。岑家内部仇杀叛乱不断,加之瓦氏坐大,那瓦氏又素来和她生母韦氏不睦。
“何门主又待她不错,过了四五年她就和何门主成婚了。但她和胞弟岑邦相感情很好,也曾派人和弟弟秘密联络过。只是岑邦相虽被立为田州知州,年龄尚小,田州事务都被卢苏这厮把持。
“卢苏又和瓦氏勾结,暗中扶持岑邦相的异母兄岑邦彦所生之子岑芝。岑邦相朝不保夕,怕连累姐姐,也就不向家族内其他人透露自己姐姐还活着的事。”
他的脸色突然变得凝重起来:
“那时家父在岑邦相手下,他本是内地汉人,喜好杂学,不愿科举,游历到广西田州。岑邦相受封,继任田州知州后,家父就投到他账下,竭力辅佐。
“岑邦相和岑葭的联络,家父也出了些力气。因为是和女眷联系,家母也参与了此事。后来家父眼见卢苏、瓦氏欺压得越来越紧,便和岑邦相提议设谋要除掉那卢苏。”
燕疏云打断道“你父亲叫什么?”
罗岩道“家父名讳是一个玉字,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之玉”
燕疏云点点头,罗岩继续道“那卢苏毕竟势大,耳目众多,岑邦相和家父的谋划还是被卢苏这恶贼探知。卢苏就派人来刺杀岑邦相。”。
说到这里,他嘴角抽搐起来:
“那是嘉靖十四年,刺杀未成,那厮又设下伏兵,袭杀家父。那时我不过十岁出头,家母就带着我一直逃到了感云洞烜刀门,投奔了何门主。
“卢苏杀害家父后,又和瓦氏一起派兵围住岑邦相住处,当夜岑邦相就被卢苏和瓦氏用弓弦勒死。当时岑芝年龄也小,瓦氏就成了操控田州实权的人。”
他脸上更显愤色:
“岑邦相乃是阳明先生上书朝廷册封的田州知州,那卢苏、瓦氏谋杀他,分明就是叛贼。却不料朝廷只为省事,息事宁人,竟将叛贼扶正,你说可笑不可笑?
“岑葭那时刚生下何大羽不久,得知亲弟弟死讯后,如何不恨,她求何大翼为自己弟弟报仇。何大翼却说这是官府和土司的事情,不便牵扯进去。”
他说到这里,似乎对何大翼也颇有不满,也不再敬称为门主,直呼其名了。停顿了片刻,罗岩继续说道:
“岑葭由此也心怀抑郁,与何大翼疏远了关系。过了不到十年,岑葭抑郁成疾,病得就要死了,把我母亲叫去,叮嘱她要找机会告知何大羽这些事情,待他长大了,要设法为舅舅报仇。我母亲本和那瓦氏、岑芝、卢苏有杀夫之仇,自然照办。我后来又设法联络上了韦氏的幼侄”
他说到这里,瞥了一眼韦存相。燕疏云看他眼色,料来这韦存相便是他嘴里说的韦氏幼侄。
罗岩继续道“我们两人三年前设法混入了瓦氏的狼兵队伍,又探明了卢苏、岑芝等人情形,那卢苏却已经死了。不久何大翼也在我等推荐下,进了狼兵任职。”
说到这里,他脸上微露得意之笑,“两年前那岑芝也死了,自然旁人都只道他是病死了。至于他死的真相,自然也无从查究了。”
燕疏云却想道“那岑芝其实也无辜,而且算来还是岑邦相的侄儿,他们这家族内部仇杀也是一笔糊涂账,谁是谁非,又怎能算得清?”
罗岩继续道“岑芝死后,只留下四岁遗孤岑太寿。压不住人心,岑施这些人也起来闹。朝廷便派守备张启元到田州镇守,这便又等于减了瓦氏权势。”
他说到这里,嘿嘿笑了起来,“这回瓦氏老妇风光来平倭,我们又如何能让她称心如愿。何大羽要求到江阴来,虽有他师门吩咐的事,但却也能乘机给瓦氏捣乱。”
他看了一眼燕疏云,道“钱县令要出城来打倭寇,结果狼兵一触即溃,丢下县令跑了,让县令惨被倭寇杀死,这事情传扬出去,朝廷会怎么想?”
燕疏云听到这里恍然大悟,方才何大羽说他暗害钱县令除了要谋夺玄鲤,还有另一半的原因。现在看来这原因就是为了败坏狼兵名誉,让朝廷官员对狼兵不满,给瓦氏捣乱了。
罗岩脸露得色,继续说道:
“不说朝廷,只要江南百姓士子,对狼兵厌恶,再影响官场对狼兵的态度。我们两个装作去抢劫,原本也是何大羽的主意。狼兵打仗的时候溃逃,又去抢劫百姓。瓦老太婆还能继续在江南待多久?我们让她灰头土脸的回去,只怕她也活不了多长的时间。这可比直接刺杀她,还要快意。”
燕疏云心想“他们的私仇,旁人原也管不着。但为了这私仇,和倭寇沆瀣一气,害死钱县令,也是昧了良心。”便正色道:
“瓦老太有千般不是,她应朝廷征召来打倭寇,那便是在做好事,你们有仇也该等事后再说。”
罗岩和韦存相听了这话,对望一眼,都默不作声,过了半晌,罗岩开口道:
“姑娘说的自然是大道理。我们何尝不知。只是当年朝廷也不肯主持公道,若要我们再等下去,瓦老太婆也寿终正寝了,当年这笔账就没法算啦。”
他看了看地上的何大羽,说道“不过姑娘既然发了话,咱们也不敢不依从,况且大羽被姑娘整治成这样,也没法不依了。就请姑娘高抬贵手,放我们把他带回去吧。”
燕疏云点点头:“你们把他带回到烜刀门,见了何大羽,就对他说,要找我报仇,就在今年中秋前到浙江诸暨找我,只要他到了诸暨,我必会知道的。他儿子带的烜刀,我也拿走了,他想要回的话,就得赴约。”
罗岩和韦存相点点头,燕疏云一挥手道“你们去吧”。
罗岩和韦存相就扶起了何大羽,正要往山下走。燕疏云突然想到了什么,叫住了他们道“把山下的狼兵叫一些上来,把这里尸体收拾安葬一下,尤其是钱县令和几位抗倭义士的尸身,还有在游鲤石边的金溟的尸身,都要运回县城,用棺材厚敛。”
罗岩和韦存相答应了,搀着何大羽,转身往西北方向下山而去,两人走走停停到半山腰,在山路一侧林中找了块平坦石头,把昏迷不醒的何大羽放在一边,坐下歇息。
罗岩四顾周围无人,便碰了一下韦存相的胳膊,用土话说道“兄弟,你说咱们带着大羽,回到田州,见了何门主,该怎么说啊?”
韦存相两眼一瞪道“你是烜刀门的人,那就是你来说。”
罗岩道“说自然是我说,我一个人带着大羽去见何掌门都成,那他们万一找你来问,咱们不是该先对对口风?”
韦存相奇道“照实说就成了,还对什么口风?”
罗岩眼睛骨碌转了一下,道“傻兄弟,这照实说怎么说?你我又没亲眼见到大羽是怎么被那女子伤的。还有咱俩在那曹家村就见到那女子了,还给她指了路,这怎么说得清楚?”
韦存相疑惑地点了点头,“那按你意思,该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