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化麟嘿嘿了两声,“本就是相互利用,谈什么帮凶不帮凶的。”
又冷笑道“告诉你们也无妨,自在抢掠的日子过惯了,再过平常日子,那得把人闷死。这三个月可把我憋坏了,要不是想着找机会干掉钱錞和王崇古,我会愿意受这份罪?不过……”
说到这里,他又嘿嘿了两声。赵乾冷冷道“不过什么?”
魏化麟嘴角抽动了一下:
“谁也不是生下来就当海盗倭寇。要不是朝政被这些利欲熏心的海商操控,我倒真可能过安分守已的生涯。这江南富民,又有哪个是好东西?我虽不是善类,就图自己痛快,但看着他们受受报应了,也没什么不好的。”
燕疏云听了这话,奇道:“你这是何意?”
魏化麟却不理她,视线投向赵乾道:“赵先生,想必知道朱纨?”
赵乾捻了捻胡须,沉吟道“你说的是秋崖公,朱秋崖……”
魏化麟哼了一声:
“七年前,我就十四岁吧,一家三口被倭寇抢了去,那时朱纨派兵大破双屿港,我们又被解救出来。朱纨把走私的,通倭的都抓来杀了。
“他打仗也厉害,推行海禁又动真格。这么干下去,我自是只有机会做个安分守己的良民,读书或经商再不行也就是务农。
“沿海那些阔佬哪肯甘心,眼看走海贩货能得暴利的营生被朱纨给搅了,恨得咬牙切齿。赵先生想必清楚,这些海商在朝廷内可是呼风唤雨。
“朱大人搞海禁那就是和他们作对,被他们当成眼中钉,唆使一大帮言官弹劾。朱大人被问罪围攻,不甘受辱,就服毒死了。这等大官,尚且因为动真格要海禁,被逼死,其他人谁还敢提海禁?
“呵呵,朱纨死没多久,倭寇又猖獗起来,我们一家三口又落到倭寇手里。这次倭寇里却有我父亲的熟识,拉着一起入伙。我们良民既然当不成,那就不如抢劫过快活日子。后来我父母生病死了,我还拜了倭人当义父。就是这么回事。”
燕疏云见魏化麟说了这番话,赵乾沉吟不语,有些好奇,刚想要问,却听赵乾道:
“燕姑娘,咱们有话出去说吧,你既然问完了这厮,也不必在这里和他啰嗦了。”
燕疏云点点头,魏化麟又呵呵冷笑了两声,两个也不再理他,径自出了屋子。
燕疏云突然觉得有些头晕,身子摇摇晃晃。
赵乾见了诧异道“姑娘,怎么了?”
燕疏云定了定神,运起真炁,稳住身形,道:
“没什么。想是昨晚激斗,今日又斗了一场,有些疲惫”
赵乾放下心来,对看守魏化麟的四个兵卒叮嘱了几句。领着燕疏云走到园子里,边走便道:
“燕女侠,鉴川公还有一封信要你带给荆川公,随我一起到书房里去,如何?”
燕疏云答应了。
两人穿过便堂,往前到了川堂,赵乾右转到庭墀西侧中间的一个房间,开了门,进去。
燕疏云也随后跟入。见这屋子西、北两面都是书架,摆满书,燕疏云上西边书架看了一下,中间一层都是些什么《性理大全》、《朱子全书》、《大明律》、《大诰》三编、《大明会典》之类的。
上面一格却放着什么《右编》、《左编》、《武编》,燕疏云见书名奇怪,随手翻开一册《右编》,是抄本,收录都是些官员奏议之类,放了回去。
又拿《左编》的第一册看,也是抄本,唐顺之编纂。内容是按君、相、名臣、谋臣、后、公主等等分类而成的传记史书。
她把书放回,又翻开《武编》第一册,还是抄本,又是唐顺之所撰,却是一部兵书,都是讲行军打仗阵法之类。
她看目录里卷五有拳、剑、刀。找到第五卷的册子,翻开一看,见上面“拳”这条写着:
“拳有势者,所以为变化也。横邪侧面起立走伏,皆有墙户,可以守可以攻,故谓之势。
“拳有定势,而用时则无定势。然当其用也,变无定势,而实不失势,故谓之把势。
“作势之时,有虚有实,所谓惊法者虚,所谓取法者实也。似惊而实取,似取而实惊,虚实之用妙存乎人。故拳家不可执泥里外圈,长短打之説,要须完备透晓乃为作手。”
她看了,不由点头赞叹,这写拳法,确是切中要害,非深通武技,洞见过人者,不能作也。
她把书放回书架,问道:“这唐荆川先生,还会武么?”
赵乾此时已拿到信笺,笑了笑,道:
“荆川公,岂止是会武?只怕就是燕女侠,也未必能胜得过他。”
他见燕疏云脸上露出不信的神色,便道:
“若是姑娘不信,见到荆川公时可比试一二。我曾见过荆川公的枪法和射技,能与之相比的武将没几个。”
燕疏云含笑不语,心想:
“枪法、射箭乃是战场兵将之伎俩,怎可与武林高手相提并论?”
赵乾似乎看出燕疏云所想,也不道破,把信笺放入一个纸套中,封好,递给燕疏云。燕疏云拿了,收在袖口的袋子里。
赵乾又道:
“方才见魏化麟说完那一长段话后,姑娘似乎有话要问我?”
燕疏云点头道:“那厮说的可是真的?那朱纨…朱秋崖果然是因为推行海禁被逼死的么?”
赵乾请燕疏云坐下,自己也坐了,然后道:
“大致倒也不差。秋崖公脾气是暴躁刚厉了点,但确实是能臣,文武双全。”
他正说话间,有个头发灰白,皮肤粗黑的老人前来送茶,两人接过茶水,谢了。
那老人见他们说得热闹,也站在一旁听了起来。
燕疏云看了赵乾一眼,赵乾忙指着老人,对燕疏云道:
“这位周老,原是浙江乍浦人,对海事倭情颇为了解,便是鉴川公有些事也要问他哩,昨晚鉴川公出奇兵在夏港痛歼倭奴,这位周老丈也出了主意。”
燕疏云听言,站起来,对周老施礼,也请他在旁边坐了。
赵乾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
“秋崖公死得也不能说不冤。只是本朝海禁,自太祖成祖死后,就如儿戏一般。
“给皇帝上的奏疏一向说什么海禁惯例,那也就是骗骗皇帝罢了,谁会去当真呢?这是大势使然。
“出海通商自来不绝,朝廷既不收税,也不过问,充其量零星抓一两个倒霉蛋应付,向来如此。秋崖公非要逆势而为,自然不得人心。浙闽的士大夫如何能与他干休?至今尚有人黑白颠倒,说‘寇自朱纨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