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老丈道:
“九里山离这倒不远。姑娘刚才经过的村口大樟树,那边朝东南望去所见的矮山,就是了。这山四面都九里,故此得名,约莫有七十多丈高。有人叫得讹了,也唤作由里山。也有说那山的南坡溪水里有块大石头象条游动的鲤鱼,所以叫游鲤山。又因为东边山峰,象西岳华山一般险峻,但不是真的华山,就又叫花山。”
燕疏云见他不厌其烦地解释这山的名称,嘴角微微上翘,有些不耐。
曹老丈似乎突然想到燕疏云问九里山的用意,摆手道:
“姑娘,你可不能去那边啊。不说钱县令多半已遭毒手。就是你过去了,武艺虽高,双拳难敌四手,终究抵不过倭奴人多,他们一拥而上,万一有个闪失,那可怎么好?”
燕疏云咬了咬嘴唇,似乎内心也犹豫不决。罗岩看了一眼她,发觉隐隐有淡淡雾气往上蒸腾,而衣服竟似已经干了,心中一震。他从小就在广西的一个武林门派中,武功虽是稀松平常,却也知以内力短时间烘干湿衣,很是了得。他见燕疏云还在沉思,突然道:
“钱县令的武艺很强,我们撤走时看他已击杀好几个倭鬼,他身边那十几个汉子也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其中有一个的功夫虽未必赶得上姑娘,但也是少见的。”
他看了看外边的滂沱大雨,又道:
“要是占住险要,就算不易突围,也能坚持一长段时间,说不定此时还在激战呢?”
说到这里,又犹豫了一下,接着道:
“姑娘要信得过,就解开我们的穴道,一起到那九里山。再集合狼兵兄弟们,冲上山去,杀倭鬼一个回马枪,说不定还不晚。”
燕疏云想了想,点点头:
“好,你们立刻去,聚集尽可能多的兵,再杀上九里山,把钱知县救出来。我还有事,不能去了”。
罗、韦二人愕然,随即想:“终究是个女子,武艺虽高,胆子却小。”
这两人竟没想到自己临阵溃逃,又怎么好意思评判别人胆小。曹老丈虽劝燕疏云勿去,却也未料到到她如此直接,只叫别人去,脸上有些讶异。
这时燕疏云从桌上的首饰摘下两颗珍珠,飞指弹了出去,却听罗岩和韦存相哎呦两声,穴道已被解开,慢慢爬了起来。韦存相扶着胳膊,呲着牙,苦着脸,离燕疏云远远得。
罗岩苦笑着走过去,扶着他的胳膊,使劲往上一提一拉,咔嚓一声,那韦存相又大叫了一声,胳膊却已复了位。他远远冲着燕疏云,鞠了一躬,嘴里嘟哝了一句。燕疏云望望罗岩,罗岩赔笑道:“他是谢姑娘不杀之恩。”
燕疏云嗯了一声,却见那韦存相,眼睛又忍不住偷偷瞥看自己。
只当没看见,转过身去,看了看外面的倾盆大雨,问曹老丈:
“老人家,可有蓑衣蓑帽,借我一下”。
曹老丈连忙答道:“有,有,老汉这就去拿”,说着吃力地站起来,忍着痛,皱着眉,一瘸一拐往其他屋里走去。
燕疏云又转过身来,拔出背上的剑来,也不知怎么一挑一引,把刚才落在地上的两颗珍珠挑起在空中,又刷刷两剑,剑影如电,两颗珍珠已分成八瓣,掉落在地,淡淡道:
“你们若是不去救钱县令,我离开之后,再来害人,那这就是你们脑袋的榜样。”说毕,又把剑放回背上的剑鞘。
罗岩和韦存相见她剑法如此惊人,咂舌不已。罗岩忙道:“姑娘放心好了”。
燕疏云哼了一声,不置可否。那韦存相又是一堆听不懂的话,少女却也不去问了,料来不过是赌咒发誓愿意听从之意,罗岩却笑道:
“他是说不但不会再做坏事,就是为姑娘赴汤蹈火,也万死不辞。”
燕疏云也不理睬,径向曹老丈刚才走的屋子方向去,想是等不及了。走了两步,似乎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对罗岩道:
“你们那个头领叫什么名字?我以后也可找他询问一下。”
罗岩犹豫道:“他叫…他叫…何大羽。”
燕疏云一愣:“何大羽?就是广西田州感云洞烜刀门掌门何大翼的儿子么?”
罗岩脸露诧异,似是奇怪这少女居然知道大羽的来历,答道:
“是,姑娘也认识他么?他是汉人,武艺高强,主动请缨愿意投入狼兵,就一起来了。”。
燕疏云脸色大变,皱眉道:“他不是跟瓦氏到苏州去的么?”
罗岩脸上诧异之色更盛,似是惊奇她竟对狼兵之事也颇有了解,眨了眨眼睛:
“何头目本来是到苏州,但他自己找个理由要来江阴的,此刻或许还在九里山,不过……”
他看了看燕疏云的神色,顿住了,有些犹豫道:
“姑娘找何头目有什么事情么?若是姑娘与何头目有仇,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何头目和普通狼兵头目可不太一样,他的武功只怕比姑娘还高出许多。”
燕疏云眼睛发亮,这时曹老丈拿着蓑衣蓑帽,拄着一根拐杖走了回来。
少女更不搭话,从曹老丈手里抢过蓑帽,戴在头上,一道烟似地奔进雨中,飞掠而去,一眨眼已不见了踪影。
远处却传来她的声音:“我去九里山找何大羽去,顺便救钱县令,你们若是先见到何大羽,带来见我。”这声音穿过滂沱雨声,竟仍清晰可闻。
罗岩和韦存相两人面面相觑,互相说了几句话,拾起地上的燕尾牌、梭枪、扁刀,也冲进了雨中。曹老丈佝偻着身体,望着大雨出了一会儿神,然后摇了摇头,吃力地转身收拾屋子去了。
却说燕疏云奔到村口。那匹黑马,已在雨中已淋得透湿,见到人来,嘶声长鸣。燕疏云心中有些不忍,却也不停留。
到官道上,见地上蹄印辙印杂沓,似是方才那辆马车又回转过来了。心中起疑,但一时之间无暇细思。又往南奔了一段,赫然见马车车厢横倒在地,前方蹄印却继续延伸,似是那匹神俊红马弃车而去,蹄印深浅来看,那乘客却未必在马上。
她微微皱眉,若是往时,对这诡异马车与乘客,必要一探究竟。只是眼下她急着要上九里山,顾不得其他。见东侧稻田里有一条小路,便踏了上去。
雨水冲刷之下,小路尽是泥泞。燕疏云轻功却着实了得,足尖略一踮地,身形便往前掠去丈余,两只脚尖轮换,竟似在地表飞行一般,足下片泥不沾,上身纹丝不动。头戴蓑帽,衣袂飘飘,姿态优美,大雨滂沱之下,水汽弥蒙之中,就见一道翠影从稻田划过,向不远处的九里山飘去,这景象既诡异又优美绝伦。
也就片刻功夫,燕疏云已至山脚下。见山下有若干群倭寇在追击溃散的狼兵,也不理会,径自沿着一条山路,飞掠而上。有倭寇依稀见大雨中一条人影飞速往山上掠去,顿时大声怪叫,招呼同伴去阻拦,却哪里追得上。
燕疏云到了半山腰,眼角余光见右侧有七个狼兵,躲在一块上部突出如盖的大石头下,探头探脑的张望。便转身侧跃过去,也不废话,飞指如电,已经点住七人穴道,拔出剑来架在一人脖子上,喝道:
“钱县令在上面什么地方?”
七人都没回过神来,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燕疏云,呆呆的不说话。
燕疏云心想,不能耽搁时间,也不管这七人如何,一跺脚又纵身往山上奔去。却听背后那七人中的一个突然叫道:“钱知县在山顶靠东侧山峰的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