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无尘子心头欢喜，又瞅着那鬼物眼神慌乱正要收敛身形挣扎逃跑，立时回了心神，将那收鬼符又紧了紧，死死扣着鬼物，不给其施展手段的机会。
今日终于可以报仇了。
子真道人虽心中怪异，却也晓得自己这位师弟定然不会莫名做此善事，便息了言语，看日后有机会再打探一番，也掐了杀鬼诀，向着无尘子靠拢而来。
两位入道的道姑也不晓得无尘子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却也不敢对前辈置喙，跟着掐了诀，小心翼翼靠拢，双眼紧紧盯着被困的鬼物——那老鬼罪孽也有，却比不得这鬼物，还是将这鬼物给送走才是大功德！
至于几个后辈弟子，根本不晓得这经文与方才那超度经文的差异，只是赞叹无尘子法力高深，不过一遍咒文便解决了一个凶厉鬼物。
待得诸人围上来时候，那女鬼终于有些慌乱了，血红双眼变了个惨绿颜色，左右打量，看来是在寻逃遁机会。
——这鬼物也不傻，民间传言总是听过的，自己杀了这么多人，若是被几个道人送入幽冥，那十八层地狱中后边几层怕都有自己的份。
还是在这阳世待着舒坦些！
可惜，眼前的仇敌道士一人就能将自己死死困住，一身煞气血气半点奈何不得那符咒，如今四个修行有成的道士围着自己，自己定然是跑不掉了。
几个人欢喜看着鬼物收敛身影，恢复了个女子形象，惨白脸色，被头顶太阳真火一照，还有点点阴气飘散而出。
哔哔啵啵，真火炼化鬼气，还有些火光跳出。
这女鬼眼珠子转悠几圈，变了个神情，换做一脸任由作为姿态，笑呵呵道：“那道士，赶紧动手吧，将姑奶奶送去幽冥地府，姑奶奶也正好解脱了！”
“这阳世间凶险太过，你这道士凶狠，前头那老头也是，都对着姑奶奶喊打喊杀的。”
“凶神恶煞的！”
“可怜姑奶奶一个弱女子，昔年就是被鬼物给害了，连族中坟地都进不去……”
无尘子冷笑一声，将那收鬼符金光收敛了几分，不复化去鬼物阴气，依旧绝了地脉阴气，又引动聚魂符，化出黑气，也是纯粹的阴气，飘进去笼在女鬼身上，保得那鬼物在春日下不受太阳真火炙烤，这才笑眯眯道：“你们那鬼窝距离这村子至少一二百里，或许还不止，我相信你这小鬼不会莫名其妙跑这来！”
“这可是百江郡郡城，有千百个道门佛门高人坐镇的，你来此地便是自寻死路！”
子真道人看无尘子防备严密，也难得运转法力，收了印诀，顺着心头的几分好奇，问道：“师弟，莫非这鬼物是寻你报仇来的？！”
“到底是破家之仇，杀亲之恨，已经是个不小的因果了，这女鬼难免顺着因果牵连，跑来寻师弟报仇？！”
想到此处，子真道人一脸乐呵呵道：“我就说师弟你破境成为人仙的时候如此轻松，却是因果都耽搁在这儿了。”
“难怪师弟你要将那老头超度了，想必便是急着化解因果，免得将来破境成就地仙真人时候，又被这陈年旧事找上门来，坏了机缘？”
子真道人这却是猜错了。
无尘子前身功德虽比不得其，但在乡野地方，因果也少，至于后来在鹿扬镇那地方破境的时候，有刘德昼这位地仙真人出手，先是将附近几个作为阵基的山头，清扫一空，里头的妖邪鬼物全数被收拾了。
后来无尘子破镜的那一夜，纵然是困顿至极，刘德昼依旧警惕，见了几个虚弱的鬼物冒出来，以为是寻自家仇怨的，顺手也给收了。
如此，无尘子自无外魔袭扰了。
外魔不来，便有心魔天魔生出，那便是前身了。
前身虽早死了，但一点执念在心，顽固不化，无尘子梦中所见，便是前身执念心魔。
若非这心魔影响，无尘子也不用三五不时便生出个重立三清观的心思——上辈子懒懒散散，得过且过，不也快活，今生又能见得仙道，拜得神人，何必还要费尽心思将三清观重新立起来。
就算有因果，自己寻几个根骨资质上佳的弟子，随便找个破败道观，改名为三清观，至少将传承丢了下去，那门派传承的因果自此便影响不了自己不是？
此等算计玄妙，非仙人不可悟得。
这也是无尘子闲下来，静心了，才想得的破招妙法。
可惜，前头自己已经下了承诺，如今想破誓也不行了。
闲话休提，四人里头的庆鸿道姑修为虽然不高，却见识不少，人心鬼蜮都只一二，立即出声道：“以贫道看，这鬼物罪孽深重，心狠手辣，定然不是为了所谓的报仇，千里迢迢跑来百江郡地界作乱。”
“说不得还有什么算计，终究这地方离着百江郡也不远，说不得这鬼物便是在图谋百江郡。”
无尘子也是这般想法，点头应道：“师兄，我记得你们那有个镇压鬼物的镇魔塔，可以把这小鬼先丢进去镇压个十年八年的，每日以太阳真火消去魔气，再以经文化去业障，两三百年约莫也就能将这……”
庆鸿道姑立时心领神会，跟着应道：“晚辈正好跟着前辈学一下这超度炼化法门，这鬼物罪孽不少，拿来练手，再好不过了！”
那女鬼在重重金光镇压下，身子抖若筛糠，面上依旧强硬：“去就去，姑奶奶也不是好欺负的。”
“到时候我们姐妹，一定会来救我的！”
子真道人施展的吓唬手段远超旁人，也配合无尘子，念诵了句“无量天尊”，这才悲悯道：“师弟也晓得，我们那镇魔塔，进去了每日便是刀山火海的痛苦，不将罪孽消磨干净了，出不来的。”
“无量天尊，这小女鬼虽然有些罪孽，尚可超度，转世轮回。”
“若是进了我门中镇魔塔，非有两百年不得解脱。”
“等最后超度了，出来时候也是个浑浑噩噩的幽魂，三魂不全，七魄散退，就算是入了幽冥地界，菩萨慈悲，阎君怜悯，得了转生机会，来生不是那蚍蜉游蛉，便是草木鱼虫，非千百世不得还原，可怜兮兮的。”
“师弟，如此怕是有些过了？”
子真道人这悲天悯人的模样，配着仙风道骨，倒是将那女鬼唬得一愣一愣的。
两个道姑也是混迹市井几十年的，遇着那形形色色人等，耍的心机也不少，眼力比个稚嫩小女鬼高了不晓得多少倍，立即出声跟着劝道：“前辈，山下村民受此两个鬼物祸害多年，疾病缠身，灾祸相连，既然前头那个老鬼已经被超度了，无尘前辈也将那恶业化去了，这剩下一个必然是要留下来承担大部分罪孽的。”
“既然镇魔塔还空着，丢进去让这小鬼头慢慢反省，至于那来世的事情，也是这小鬼应得的恶果。”
子真道人面上迟疑不定：“可我门中那镇魔塔，进去了百个，三五十年也未必能够出来一个，这位居士虽然罪孽缠身，若能将前因后果说一下，我们四人合力，以天尊经文，还是能够超度的。”
“仙道贵生，无量天尊！”
老道士装模作样悲叹两声。
“看这居士，也是个苦命人！”
无尘子眨巴眨巴嘴：这女鬼只是一团阴气，想变什么样就变什么样，师兄你是从哪看出其是个苦命人的？
真是骗鬼不靠嘴，全靠忽悠啊！
那女鬼被四人你一言我一语吓唬得瑟瑟发抖，周身阴气流淌不休，险些将那身形都维持不足了。
以肉眼观之，着实是楚楚动人的姣美小娘子，只让那些男人百般怜惜齐齐跳出。
奈何在场八人都有法眼在身，只看得一团煞气血气涌动，身上业力翻滚。
这般模样，无论男女老少，都怜惜不起来。
无尘子也跟着念动天尊名号，应道：“师兄慈心。”
自己一帮人，分明是除魔卫道的高人，怎么搞得跟那作奸犯科之人一般，还诱逼一个小女鬼，是不是这世道出了问题？
片刻，无尘子恍惚下了心思，对那女鬼道：“你本罪孽深重，便是在镇魔塔中，也要数百年才能化去一身煞气怨气阴气，但那地方艰难苦楚，未必比贫道那雷符来得舒坦，且夜夜受经文引渡，日日遭真火烧灼。”
“日渐衰弱不可阻挡，魂魄消散亦是可能。”
“身上沾染的邪煞越多，心头魔障越重，便越是难以脱出，尤其是你等鬼物，本就阴阳失衡，纵有师叔碧霞真人亲自解说经文，消去魔障，亦要时刻受阴气反噬之苦——据贫道所知，大多数鬼物，受了这灾劫后，心中怨恨愈发深重，至死不得脱出。”
“你可知晓？”
这话却不是糊弄女鬼的。
这女鬼躲在清源寺，遇着至阴之日或者阴阳失衡之日，便身不由己跑出去息了路人精气滋补，自没有受过这般苦楚。
清源寺又是在百江郡通往嘉定县的官道上，行人自然不少，其下手也方便。
也是这般缘故，那鬼巢居然养了好几十号鬼物，怨煞鬼气越发浓郁了，搞得无戒大师都束手束脚，招惹不起。
女鬼面色变化，明明是虚无影子，如今倒显出一二苍白模样了。
血红颜色早收了回去，整个一受惊小兽一般，惊惶不安地看着无尘子几人，不过其对无尘子心头怨恨消不了，只做了楚楚可怜模样，盯着子真道人。
这姿态，倒是跟那富贵人家的妾室有得一拼了。
一个女鬼，居然摆了狐媚姿态，看来身前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四个道姑齐齐唾了一口，却不曾发声。
还是将这女鬼背后隐情查出来好，免得留了后患，难以收拾。
至于这女鬼，先忍了！
“不若你将此事原委告知，我等四人都稍有功德在身，若是渡你一二，足以保得你还能投胎转世，不至于连孤魂野鬼也做不得，如何？”
无尘子这货心思也不良善，若是其坦陈些，自己身上功德能够将那鬼物的罪孽化去，来世做个富贵人家还有几分可能，不过其分明没有将女鬼身上罪孽化去的心思，只诓骗能够保得转世。
这转世，定然是在幽冥地界的十八层地狱转悠了一遍后才有的。
那地方，比当个孤魂野鬼，日夜忍受阴阳失衡的折磨而言，未必轻松了，只是其后后续，当孤魂野鬼，时日久了，鬼气全数消散，便真个死了，莫说来世了，便是前尘都成了飘荡无依的功德罪孽，任人取舍。
两个道姑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即猜得无尘子心思，心中不忍，还未发话，子真道人已经应道：“师弟也是心善，山下那村民受苦多年，贫困体弱，家宅不安，子嗣艰难，还有祖灵也不得香火祭祀。如今这女鬼倒是躲过去了魂飞魄散的灾劫，已经是最后的一线生机了。”
“看这女鬼身上罪孽血气，也不晓得外头还有多少无辜丧生其手，如今贫道倒觉得可以将其丢入我镇魔塔呆上千百年，不然那些枉死之人难消恨意。”
无尘子那悲天悯人模样也失了，点点头应道：“师兄说的也是。”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实在是将这么个涉世未深的小女鬼给吓着了。
可怜一个小女鬼，本是被人以煞气点化，迷了前程，误了轮回，又被假惺惺的温情引动，整日不是琢磨着吸纳阳气，便是吞食血气，抑或将自家老祖从封印地方解救出来，至于在外头，要不是被修行之人喊打喊杀，便是被那些凡夫愚者大呼小叫“鬼啊”四散奔逃。
头一次出远门，还是追杀不自量力的云中老人到了此处，等找到了这藏匿功夫极佳的云中老人，其已经死了，女鬼犹自不甘心，以自身阴气煞气污了老家伙，将其化作个混沌鬼物，跟着自己一道作恶。
虽死了几十年，这小女鬼心思未必比的自家徒弟清缘心思深重。
至少清缘还晓得三五不时在老师面前多请教请教，平日对着胡八姑这位师娘也算是孝顺恭敬，看能不能得老师和师娘的提点，早日将法力修炼出来。
这女鬼，就真的傻愣愣的，任凭两个道士糊弄了。
早晓得这女鬼这么傻，自己当年就该学着某宁姓的书生一般，忽悠两个回去暖床了。
无尘子一边补足散去的驱邪符，一边叹息。
两个道姑看似被子真道人言语警告一番，转了性子，立即温和了许多，也齐齐出声劝道：“这鬼物当不得前辈慈悲，前辈也莫要等待了，可早些将这小鬼给收了，然后带回去镇压。今日事情不少，我们还有几处地方要去。”
无尘子作恍然姿态：“也是，道友若不提醒，贫道险些忘了！”
子真道人也跟着应道：“也是，不然方才何必劳烦师弟使大法力，跑了几十里地去我们道观将这降魔法器取来！”
反正是骗么，这谎扯得越大越好。
那女鬼眼见无尘子眼中凶光毕露，又要掐诀念咒，手上还有驱邪法力涌出，杀气四溢，看来是真个要对自己下死手了，忙跪地叩头，声带悲戚道：“道长放过小女子，求道长放过小女子！”
这时候，破家之仇，杀亲之怨，都比不得保住小命要紧了。
两个道士齐齐拂动拂尘，怒声道：“你既然不想死，便将来历说一下。”
其声若雷，传出百米，搅动山脚下那杂乱阴气，引得山顶上群鸟又是一阵扑棱。
于是，山脚下的汉子愈发紧张了些，只紧紧抓了手中的锄耙镰刀，只远远盯着山上的几个模糊影子，打死不上来。
这山上的怪异事情，村人也有心思灵敏之辈，多少能感觉到其中怪异，可惜外人见不着阵法，又有这庄子运数不佳，牵不来修行高人，自此只是远远避走为上。
也亏得两个鬼物没有大肆杀戮，这庄子里的村人还能忍得，不然这地方早就荒芜一片了，或者也早招来了除魔的高人解决了这二人。
其中演化，便是天机，常人实难计较。
山下动静如何，这地头几人不关心，倒是眼前的女鬼，瑟瑟发抖楚楚可怜，引动了两位道姑心思。
安平道姑忍了不知多久，还是见得那鬼物醒悟过来，有些叹气。
但见得两位高人前辈明明道行高深，却对个懵懂无知的小女鬼又是威逼又是利诱模样，也觉得其与高人模样不符，欲言又止，终究是不敢跟两位高人计较，出声道：“前辈且超度这鬼物，贫道等先去看看这山上是不是还有什么布置。”
“顺带将那阴气鬼气给化了，免得又成了个凶煞之地，生出无数鬼物来。”
“去罢，也小心些，山上说不得还有布置！”
“还有那阵法阵基，若是可以，也彻底拔了，断了鬼物借用的机会。”
无尘子随口应了，再怒目圆瞪，将个抽噎不止的小女鬼给吓得生生顿住了，复道：“莫要做这无辜姿态，赶紧将前尘来历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