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朱载壡回到东宫。
开始思考着老道长对自己今日所提之事,会有几分认同。
又是否会借着自己过些日子出宫巡营,将其与联络勋贵一事并到一起去办。
而在西苑。
漫长的宫墙下。
一名身着头顶乌纱,身着胸前绣狮子补绯袍,腰坠牙牌、悬绣春刀,年岁四十左右,脸颊方正,蓄有短须,眉目威严的男子,已然到了万寿宫无逸殿前。
守在门口的太监见到此人,便当即神色一凝,赶忙恭敬作揖。
“陆都督。”
陆炳站在无逸殿前,看向左右,点了点头,心中猜想着皇帝今日为何召见自己。
他举臂拱手,朝着殿门内躬身作揖。
“臣陆炳。”
“奉谕见驾。”
虽然作为当今天子儿时玩伴,其母更是天子幼时乳母,而自己也备受圣眷,深受信任。
陆炳却从来都不敢在皇帝面前有半点懈怠骄纵。
少顷。
黄锦便亲自到了殿门外。
“陆都督来了,主子爷正在内殿打坐。”
说罢,他便恭迎着陆炳入了无逸殿。
往内殿去的路上。
陆炳稍稍放慢了一些脚步,看向走在身侧的黄锦。
最近朝野内外多有传闻。
他现在实在是有些好奇,想要一探究竟,接下来好正确应对皇帝的垂询。
黄锦亦是知晓这位执掌锦衣卫的都督所想,便笑着低声说道:“今日太子观政无逸殿,阁老们在圣前议了朱纨依旧宣大三边的事情。”
他能说的就这么多。
再多。
那便是不忠了。
至于陆炳能听懂多少,就得看他自己琢磨了。
陆炳听完后,倒也只是点了点头,抱拳低语:“多谢黄大珰。”
黄锦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因陆炳与皇帝的关系,倒也不必再在内殿外请求陛见。
两人转瞬便已到了内殿。
近到内殿道台前。
陆炳便跪拜在地。
“臣陆炳,问圣躬安。”
“喵……”
道台上。
霜眉伸着懒腰叫唤着。
那双洁白的眉毛下,双眼明亮充满灵性,好奇的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类。
正在默默打坐的嘉靖,缓缓睁开双眼,手掌压在霜眉的脑袋上,看向赶过来的陆炳,面露笑容:“起来吧,与你说过多少次,在朕这里无有外臣,不必如此繁文缛节。”
陆炳却是不卑不亢,不改颜色:“陛下乃万岁天子,臣侥幸得一份恩缘,已是福缘圆满,万不敢忘了君臣之别,上下尊卑。”
嘉靖笑笑,摆了摆手:“黄锦看座,你也起来吧,朕今日召你过来,不过是有些事想要亲自问一问方才安心。”
这头。
黄锦已经搬来软凳。
陆炳起身躬谢之后才坐下,而后抱拳道:“臣奉命提督锦衣卫,执掌内外八方风闻,陛下有问,臣自当知无不言。”
嘉靖愈发满意这位幼时玩伴的态度,点头道:“上一回叫黄锦给你传话,查的事情如何了?”
陆炳当即抬头看了黄锦一眼。
随后便回答道:“回陛下的话,上月十七清宁宫有变,臣奉谕有闻,知此乃天家私事,便不敢张扬。遂亲问此事,遣臣之心腹暗中查探。彼时,清宁宫中除当日由司礼监及东厂处决之八人外,余下尽数发配城外皇庄之七十二人,现已查明,其中有十五人乃与外暗有勾连。清宁宫外,今岁以来与宫内有往来之人,凡三百二十七人,有三十六人出身不明。”
紫禁城就是个处处漏风的筛子。
这句话从来就没有错。
道台上,嘉靖亦是眉头一沉,手上一紧。
痛的霜眉喵喵叫了两声,以作宣泄不满。
嘉靖沉声询问:“查出什么没有?”
陆炳摇了摇头,神色惭愧:“与外勾连的十五人及出身不明的三十六人,臣尽数押入诏狱,严刑逼供,然而却未曾发现这些人与清宁宫当日所生之事有何瓜葛。但亦查得,这些人实则便是潜于太子身侧沟通内外,暗中传递东宫讯息。”
听到这等解释,嘉靖眉头不禁浮出阴霾。
见皇帝脸色阴沉。
陆炳这才又说道:“如今清宁宫所用诸色人等,臣倒是已经查明,虽有些人过往在宫中手脚并不干净,却也算得上是清白之身,还请陛下圣晓。”
黄锦在旁眉头一挑,当即说道:“清宁宫乃是储君所在,既然都督查出有人手脚不干净,还请将名单送一份于咱家。”
索要人名是为了什么,自然不消说。
陆炳亦是心知肚明点头应下。
上方。
嘉靖则是转口问道:“近来朝中对浙江、福建两省所生之事多有异议。朕想着,去年既然都生出了投书日本使臣,挑唆杀伐之事,那么是否该派些人去那边?”
这便是说朱纨的事情了。
他是想到儿子前几回的提醒,需要防备有人暗害朱纨。
方才来的路上有过询问的陆炳,当即点头抱拳:“臣以为,可从锦衣卫派些人,近身护卫都御史,以防不测。”
嘉靖嗯了声,又说:“东南和京里往来的消息……”
陆炳亦是沉声开口:“臣今日回衙,便责令北镇抚司暗中盯着,至于翁总督那边,后续也应当盯一盯?”
到底是聪明人。
知道今天圣前议的是浙江、福建两省的事,又议了宣大三边之事。
陆炳很容易就能将如今的宣大三边总督翁万达和东南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自然也不需要皇帝多做提醒。
见陆炳依旧如此机敏,嘉靖的脸上渐渐多了些笑容。
他面上含笑道:“你做事,朕历来都是信得过。”
陆炳拱手作揖。
嘉靖则又说道:“朝中的事情无非便是这些,倒是这些日子太子无论学业、政见,都颇有建树,隐隐有稳重之色。前些日子严阁老他们说,朕若是得空便可以出宫巡视京营,此事你应当知晓的。”
陆炳点头道:“太子殿下聪睿犹如陛下当年,如今朝中虽也有猜疑,但终究是盛赞更多些,多言太子殿下仁厚多智,已有贤名在外。至于陛下出宫巡视京营,臣觉得亦该当有此。若陛下巡营,必可激励军中士卒,震慑宵小,剪除积弊。若再有去岁贼寇来犯,自不会再有宣府数万边军望敌胆怯之事发生,则京畿亦可无虞,处事泰然自若。”
称赞太子是政治正确。
而认可皇帝出宫巡营,也同样是一种正确。
嘉靖很满意陆炳这样的态度。
却又摆手道:“朕便是要出宫巡营,也不可轻举妄动,圣驾一动,动辄便是八方震动,如此不免惊扰京畿百姓。”
陆炳察言观色,分辨前后缘由,忽的心中念头一起:“陛下仁厚待民,不愿惊扰京师百姓,倒不如先由太子出宫巡视各营,总汇军中优弊,呈于圣前,陛下执掌乾坤,再行出宫巡营一事?”
嘉靖多看了陆炳一眼,也未曾点破,只是转口道:“只是太子终究年少,如何查问军中优弊?便是要出宫先行待朕巡营一番,总也要有些依仗方可有几分底气,不至于为军中老将老卒拿捏哄骗。”
他倒是未曾与陆炳说起,要让内廷出银子,勋贵出人去造船出海货通域外的事情。
但陆炳也非常人,当下便挑眉开口:“臣手上倒是有些涉及京营将官,以及管带各营勋戚过往的一些过错。因不至于论罪,便未曾奏明陛下,但如今若是要让太子殿下有所依仗多些底气,用上倒是恰好合适。”
嘉靖思忖片刻,方才嗯了声。
“如此,便照你说的去办,叫清宁宫那边好生准备上。”
陆炳当下领命,心中知晓这才是皇帝今日召见自己的真正原因,自是将此事放在心头首要。
待到陆炳离去。
嘉靖这才眉眼舒展,笑着看向黄锦:“混小子头次出宫当差,朕到底是要帮他一把。”
黄锦躬身上前:“主子爷舐犊之情,太子殿下定能感悟到。”
嘉靖撇撇嘴:“拟旨吧,等陆炳那边将东西送到东宫,便叫混小子滚出宫去办事。”
黄锦面上笑容愈盛。
“奴婢领命。”
不过下一秒。
道台上。
一声猫叫。
嘉靖已然是冷声发话。
“既然陆炳查出清宁宫旧人与外勾连,今所用之人也有手脚不净者。”
“西苑这边,你也一并查查。”
“不干不净的,都照旧去办。”
顷刻间。
黄锦面色收敛,归于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