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晁盖归天
晁盖独坐在都统府后的静室内,手中摩挲着阮小二生前用过的鱼叉,烛火摇曳,映得他面容憔悴。
自从阮小二毒发身亡,这位曾经豪气干云的梁山之主,眼中的神采便一日日黯淡下去,他时常想起刚落草聚义时的豪情,如今却只剩满心疲惫。
“哥哥,该用晚膳了。”刘唐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生怕惊到了晁盖。
晁盖依旧盯着鱼叉出神,直到一滴烛泪落在手背上,才如梦初醒。
他长叹一声,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刘唐啊,你说……我们这般打打杀杀,何时才能真的光复中原?”
刘唐在门外僵住了,手中的食盒微微一颤,他从未听过天王用这般疲惫的语气说话。
静默良久,他才干巴巴地答道:“哥哥……总会等到那天的……”
“呵……”晁盖苦笑摇头,将鱼叉轻轻靠在案几旁,“我老了,这梁山之主的位置,或许该让给更有魄力的人……”
“哥哥!”刘唐猛地把食盒放在案桌上,食盒里的汤羹洒了出来,他急得额头青筋暴起,“哥哥何出此言?兄弟们只认您这个天王!什么刘备宋江,都……”
“刘唐!”晁盖突然提高声音,随即又疲惫地摆摆手,“刘备此人仁义兼备,心胸开阔,若由他统领梁山……”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晁盖的话,宋江匆匆赶来。
他脸上堆着晁盖熟悉的那种笑容,眼角挤出细密的纹路:“哥哥怎的独自在此?小弟新得了两坛绍兴花雕,特来邀哥哥过府叙旧。”
晁盖望着这位结义兄弟被汗水打湿的衣襟,心中百味杂陈。
半年来,从是否接受朝廷招安到如何应对金兵,二人屡次争执。
但此刻见宋江亲自前来邀请,鬓角还挂着汗珠,心中又不禁一软。
“公明有心了。”晁盖缓缓起身,对刘唐点点头:“你去吧,我与公明说说话。”
刘唐嘴唇蠕动了几下,目光在宋江的笑脸上停留片刻,终究抱拳退下。
所有人都没注意到,当晁盖转身去披外袍时,宋江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像是饿狼看见猎物时的幽绿,又像是毒蛇吐信时的冰冷。
烛影摇红,酒过三巡,晁盖的面色已如熟透的枣子,眼神也开始涣散。
宋江却仍一杯接一杯地斟酒,口中说着当年郓城县的往事。
“记得那年哥哥被金人捉拿,小弟冒死翻墙报信,找人救援……”宋江给晁盖斟满酒,声音变得哽咽,“这一晃,都多少年过去了。”
晁盖大着舌头哈哈大笑:“若非贤弟当年相救,哪有今日的晁盖!来,干!”
他仰头饮尽,酒液顺着胡须滴落在前襟。
酒至酣处,宋江突然击节而歌:“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
唱到“二十余年如一梦”时,竟真个落下泪来,哽咽到不能言。
晁盖也被勾起往事,浑浊的泪光在眼中打转,连饮三大白后,重重将酒杯顿在案上。
窗外更鼓敲过三响,宋江见时机已到,佯装惊醒,急忙起身搀扶:“瞧我这记性,竟让哥哥饮到这般时辰。”
他手掌在晁盖后背轻轻拍打,故作关切道:“天色已晚,哥哥且先歇息,明日小弟再陪哥哥痛饮。”
宋江亲自送晁盖到院门外,“雷横!好生照料天王!”
院门外,青石板上的积水映着惨白的月光。
待宋江身影消失在巷口,雷横扶着晁盖缓步前行,月明星稀,街上早已宵禁。
晁盖踉跄着脚步,醉眼朦胧地望着天边那轮被乌云啃噬的残月,对雷横叹道:“当年在郓城县时,我与宋押司月下对饮,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在这东平府里称王称霸。”
晁盖不时跟雷横交谈几句,雷横只是沉默地搀扶着晁盖,但眼中的杀意越来越浓。
“天王救命啊!”
一声凄厉的呼喊撕裂了夜的寂静,一个满身血污的汉子从暗巷中跌撞而出,扑倒在晁盖脚下。
那人十指死死攥住晁盖的衣摆,在锦缎上留下道道爪痕:“雷都头要杀小人灭口!求天王做主!”
晁盖醉眼朦胧地转身,酒气随着呼吸喷在雷横脸上:“雷横,可有此事……”
话音未落,铁骨朵裹挟着腥风重重砸在晁盖面门。
鼻梁骨碎裂的脆响混着鲜血喷溅的声音,在空荡的街巷格外刺耳。
鲜血顿时模糊了晁盖的视线,他踉跄倒地,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涌出,不可置信地望着雷横:“你……”
此刻雷横眼中翻滚着晁盖从未见过的贪婪与狠毒。
金人派来的奸细给雷横送来五十锭官银,还告知他,事成后还有封赏,金银财宝,高官厚禄,唾手可得。
毕竟相识多年,雷横心中也有些不忍,但他想起金人的许诺,想起梁山各头领的歧视,想起始终不得重用的愤懑。
他终于下定决心,面色狰狞,咬牙抽出腰刀:“天王莫怪,要怪就怪金人给的价码太高!”
寒光闪过,一颗头颅滚落青石板上,圆睁的双眼,仍望着天上那轮残月。
雷横刚抓起那颗滴血的头颅,忽听得巷尾传来一声暴喝:“狗贼!还我哥哥命来!”
宋江带着花荣及三百亲卫杀到,火把的光亮瞬间将整条街巷照得如同白昼,晃得雷横睁不开眼。
雷横大惊失色,踉跄着后退,脑中一片空白,金人明明许诺宋江已被收买,届时会开东门放他出逃?怎么与金人承诺的不同?
“公明哥哥,这是……”雷横话音未落,花荣已张弓搭箭。
“嗖!”花荣想知道主使者,狼牙箭精准贯穿雷横右膝。
箭簇入骨的闷响过后,雷横跪倒在地:“宋公明!你明明……”
“放箭!”宋江厉声打断,刹那间箭如飞蝗,花荣的‘留活口’还卡在喉头,就见雷横与那假扮民夫的细作被射成了刺猬。
一支流箭恰巧钉入雷横咽喉,将他未尽的质问永远封在了血沫里,转眼便气绝身亡。
“哥哥啊!”宋江扑跪在晁盖尸身旁,将那颗头颅紧紧搂在怀中。
他哭嚎的声音撕心裂肺,泪水混着血水浸湿了前襟。
这哭声里确有三分真情,他或许确实视晁盖如兄,但在权力面前,兄弟情义又值几何?
“传令所有头领!速到都统府议事!”宋江抹着眼泪下令,暗中对心腹使了个眼色。
暗处,几封盖着刘字火漆的密信,正被悄悄塞进雷横血肉模糊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