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毛骧存疑
夜幕如墨,一辆马车碾过青石板路,车轮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缓缓朝着大明都城驶去。
车厢内,朱元璋与朱标相对而坐,四周一片漆黑,唯有那偶尔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的月光,在朱元璋脸上投下斑驳光影,映出他那双炯炯有神却又满含沧桑的双眼,眼角的皱纹里仿佛藏着半生征战的风霜。
朱元璋摩挲着腰间的龙纹玉佩,率先打破沉默,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岁月的厚重:“标儿,你可曾怨过咱?”
朱标正低头轻抚袖间常氏亲手所绣的纹样,闻言猛地抬头,慌乱起身,袍角扫过矮几上的茶盏,发出轻响:“父皇深谋远虑,儿臣……”
朱元璋抬手摆了摆,枯枝般的手指微微颤抖,重重叹了口气,神色凝重地沉声道:“标儿,今儿咱爷俩就在这马车里,趁着这月色,敞开心扉好好聊聊。这儿没旁人,别拿朝堂上那套虚礼应付你爹。”
“咱心里清楚,常氏走得太早,你心里肯定不好受。”
朱元璋顿了顿,目光穿过车窗,望向沉沉夜色,仿佛看到了当年常氏出嫁时的热闹场景,
“可标儿啊,你身为太子,日后便是大明朝未来的天下之主。你枕边之人,可不单单是你的妻子,更是日后天下人的国母。选吕氏为侧妃,爹知道这对你来说有些残酷,可爹也是忍痛为你谋划前路啊!”
“常遇春是咱过命的兄弟,他闺女做太子妃,那是咱对他开国之功的酬谢!”
朱元璋的声音陡然提高,眼中闪过一丝凌厉,
“但咱身为皇帝,治国理政,怎能只倚重一方势力!淮西那帮勋贵,如今骄横得很,个个手握兵权,自恃功高。”
他猛地一拍身旁的矮几,茶盏里的残茶溅出,
“吕氏她爹吕本,你以为他仅仅是个太子宾客这么简单?他背后可是江南一脉的读书人呐!吕家虽无兵权,却掌握着笔杆子,代表着士林的舆论。日后你登基,需以文官制衡武将,用礼法约束骄兵悍将——要破这局面,非得吕氏不可!”
“你那原配太子妃常氏,唉……这实在是咱大明的一大损失。”
朱元璋的语气又软了下来,满是惋惜,
“常氏薨逝之后,东宫不可一日无主母。你与常氏夫妻情深,这点爹心里明白得很。但皇家有皇家的规矩,储君之位事关天下安危,你身边必须有个体贴持家、能全力辅佐你的正妃。那时吕氏作为你唯一的侧妃,又为你诞下允炆,平日里行事谨慎得体,无可挑剔。再者,她背后家族势力薄弱,不像那些勋贵之家那般势力庞大,咱不必担忧外戚势力膨胀,危及咱朱家的江山社稷。正因如此,咱才同意将她扶正,立为新的太子妃。”
“标儿,你务必明白,咱所做的每一步,皆是为了咱大明的千秋万代着想啊!”
突然,马车碾过一块凸起的石块,剧烈颠簸。
朱元璋下意识地猛地攥住车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青筋暴起,眼中的精光瞬间化作阴鸷。“只是咱没想到,咱整日捉鹰,却被啄了眼,找了一个毒妇!”
他重重地捶在木栏上,震得车顶积灰簌簌而落,马车外驾车的毛骧听到声响,心中一紧,脊背瞬间绷直。
“当初瞧她谨小慎微,以为是贤良淑德,谁承想竟是扮猪吃虎!”
朱元璋忽地凑近,苍老的面庞在月光下如同一尊冷峻的石刻,呼出的气息带着浓重的怒意,
“咱本想借吕家平衡朝局,可如今倒好,这毒妇为了让亲儿子上位,竟妄图搅乱咱朱家根基!”
说罢,他重重靠回椅背,胸腔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声在狭小的车厢内回荡。
朱标眼眶泛红,泪水在眼中打转,急忙上前,双膝跪地,双手颤抖着握住朱元璋的手,声音哽咽:“父皇...儿臣.....”
朱元璋反手紧紧握住朱标的手,感受到儿子掌心的温度,眼神中难得露出一丝温柔与疼惜,叹道:“标儿,如今你就安心调养身子,爹还能再为你撑起几年这片天。”
朱标还想再说,却被朱元璋挥手打断。
“标儿,你休息一会吧,回到皇宫还要一会。”
朱元璋的声音罕见地柔和。
“是,父皇。”
朱标应道,缓缓靠向车厢角落,闭上双眼,却怎么也无法入眠,脑海中思绪万千。
驾车的毛骧听闻车内动静,心中一紧,赶忙轻喝一声,手中马鞭轻轻挥动,尽量将马车驾得平稳,唯恐引起朱元璋的震怒,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半个时辰后,马车缓缓停在宫门前。
朱元璋轻声唤道:“标儿,醒醒。”
朱标缓缓睁开双眼,愣了愣神,清了清喉咙,应道:“是,父皇。”
说着就要站起身来,却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朱元璋赶忙扶住朱标,担忧地问道:“标儿,你怎么样?”
“没事父皇,我无碍。腿麻了而已。”朱标强撑着笑道。
朱元璋跳下马车,微风扑面而来,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
贴身太监来喜早已候在马车旁,赶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扶着朱标下了马车。
朱标正准备跟着朱元璋一同前往武英殿,心想想必又积攒了不少奏折。
却被朱元璋摆手阻拦,神色严肃地说道:“回去休息,把李明远开的药吃了。”
朱标还要再说,却被朱元璋打断:“听话。”
“是,父皇。”朱标躬身行礼道。
“来喜,送太子回去休息。”
朱元璋又补充道:“不去东宫,去文华殿。”
来喜躬身应道:“是,陛下。”
武英殿内,烛火摇曳,忽明忽暗的光影在朱元璋阴沉的脸上晃动,案头奏折堆积如山,几乎要将烛台掩埋。
毛骧匍匐在地,额头紧贴冰凉的金砖,身子止不住地微微发颤,冷汗浸透的衣衫在穿堂风中泛着寒意。
朱元璋端坐在龙椅上,手中的茶盏重重砸在蟠龙纹案几上,茶汤飞溅:“毛骧,莲子羹是怎么回事?”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冰。
毛骧猛地一哆嗦,头压得更低,颤声道:“陛下,太子殿下只要一回东宫,太子妃必亲手送上一碗莲子羹。”
朱元璋猛然起身,龙袍翻飞,一脚踹翻脚边的矮凳,怒极反笑:“好!好个太子妃!害了咱孙儿还不够,竟连标儿都敢算计!”
他抓起案上的奏折狠狠掷向殿柱,奏折散作漫天纸页,“这毒妇!当咱的刀不利了?!”
毛骧趴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听着朱元璋粗重的喘息声,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毛骧!”
朱元璋突然逼近,龙靴踏在金砖上的声响震得毛骧心脏狂跳,
“你可知咱为何改组亲军都慰府,成立锦衣卫?”
毛骧浑身如坠冰窖,声音带着哭腔:“陛下!臣、臣万死!”
朱元璋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眼中杀意翻涌:“养兵千日,竟连东宫都看不住!要你何用?!”
毛骧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发出闷响:“陛下赎罪!太子妃乃是内眷,亲手所制羹汤……”
话未说完,朱元璋一脚踢在他肩窝,毛骧踉跄着滚出半丈远。“借口!”
朱元璋青筋暴起的手指直指殿外,
“去查太医院,查梁煜!再把原太子妃常氏身边的侍女,一个不落给咱挖出来!”
毛骧挣扎着爬起来,抱拳正要退下,又壮着胆子颤声道:“陛下,臣还有一事……”
朱元璋猛地转身,目光如鹰隼般剜来,毛骧吓得扑通又跪了下去,“臣、臣怀疑李明远来历有诈!”
见朱元璋眼神稍缓,他赶忙接着说:“锦衣卫穷尽手段,只能查到洪武十三年后的踪迹,此前竟如人间蒸发!”
他将三婶所言和盘托出,末了叩首在地,
“恳请陛下准许微臣搜查其住处!”朱元璋背着手在殿中踱步,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良久,他停下脚步,寒声道:“准,秘密调查,不可暴露。”
他的声音顿住,毛骧却已明白圣意,重重叩首:“是,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