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历史军事 大宋:宰执的自我修养

第14章 活的阿兄

  八月初。

  应天府,总算到了。

  经历了长行车的“移动式刑具”洗礼,陈南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的骨头都被拆开重组了一遍,还是没装好的那种。

  他颤巍巍地扶着同样脸色惨白、几乎虚脱的阿嫂吴清蕙下了车。

  看着眼前这座号称“行在”的大宋临时首都,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城墙看着倒是比淮安府更雄伟些,只是那斑驳的墙体和垛口上仓促加固的痕迹,无声地诉说着北方的烽烟已经烧到了家门口。

  城门口更是戒备森严,兵卒的数量和盘查的严苛程度,远超之前所见。

  人挤人,慢慢往前挪。

  陈南眼尖,瞥见城门旁边的告示栏上,贴着一张崭新的黄榜告示,围了不少识字的百姓和士人指指点点。

  他强打精神,挤过去扫了一眼。

  “……上体天心,下顺民意,特尊渊圣皇帝(钦宗),恭迎元祐皇后(孟太后)垂帘……复我仁宗祖法……”

  噗——陈南差点没绷住笑出来。

  好家伙,赵官家这手腕。

  玩政治,他是真懂的。

  尊钦宗,是为了堵住“迎还二圣”的嘴。

  表示“我哥还在,名义上还是老大,但我现在是实际掌权者,你们别瞎嚷嚷了!”。

  迎孟太后垂帘?

  这位哲宗时期皇后,在靖康之难中侥幸南逃,是前朝仅存的、有足够法理地位的象征。

  把她抬出来,既能安抚拉拢那些心怀故国的老臣,又能给自己这半路登基的皇帝身份,披上一层“合法性”的外衣。

  至于恢复仁宗法度?

  这更是高招。

  仁宗朝是士大夫的黄金时代,打出这面旗帜。

  江南那帮自视甚高的士林清流们,还不赶紧山呼万岁?觉得“圣君在世,吾道不孤”。

  啧啧,这一套组合拳,看着是敬祖宗、敬兄长、顺民心。

  里子呢?

  还不是为了稳住自己屁股底下的龙椅。

  榜文后面几条看似不起眼的内容,才是真正的核心——

  特设御营使司,总领中外兵马,以备征伐”。

  这不就是明晃晃地架空枢密院,将最重要的军权死死攥在自己手里吗?

  后世来人,太明白这名为“备战”,实则恐怕是为了方便他随时“战略转进”,跑路跑得更顺畅吧!

  “高,实在是高!”

  陈南心里默默给这位“完颜构”点了个赞,顺便啐了一口。

  黄潜善、汪伯彦这两老奸狐狸,怕是也没少在背后摇唇鼓舌,出这些主意。

  进了城,喧嚣和混乱更是扑面而来。

  街道比淮安更宽,但也更脏乱。

  到处都是拖家带口的流民,衣服破破烂烂,缩在墙角屋檐下,眼神都是空的。

  本地人呢,行色匆匆,脸上不是惊惶就是警惕。

  空气里那味儿……食物馊了的酸臭,劣质香粉的腻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这特么哪是首都,大型难民营plus吧……”

  陈南护着嫂嫂,心里疯狂吐槽。

  找客栈的过程异常艰难。

  好点的客栈?

  无一例外都挂出了“客满”的牌子,或者干脆被达官贵人整个包了下来。

  差点的……那环境,陈南真怕阿嫂住进去,没病都得给捂出病来。

  绕来绕去,在个偏僻小巷里,终于找到家叫“福运来”的小客栈。

  掌柜的是个老头,一脸苦相。

  房间狭小、昏暗,散发着经年累月的霉味,但好歹还算扫洒过。

  陈南安顿好阿嫂躺下休息。

  又额外塞了些铜钱给那老掌柜,拜托他弄些干净的热水和清淡的粥食。

  “阿嫂,您先歇着,千万别乱走动。我去……我去打听一下阿兄的消息。”

  吴清蕙累得不行,还是冲他笑了笑,那模样看得陈南心里又是一酸。

  “嗯,二郎,你去吧,万事小心。”

  陈南应了声,出了客栈。

  这次他没去什么“四海信通”。

  应天府这地方,风暴眼。

  那种铺子早被黄、汪的人盯死了。

  他现在顶着“陈东胞弟”的名头,得低调。

  在附近几条巷子里转悠,最后进了一家不起眼的旧书铺。

  旧书铺、字画店,往往会成为文人墨客传递消息、留下信件的联络点,相对安全一些。

  这是和欧阳澈约定的联络方式。

  铺子老板是个干瘦的老秀才,正哈欠连天地整理着几卷发黄的书册。

  陈南凑过去,报了兄长和欧阳澈的名字,问有没有人来留过信。

  老秀才那浑浊的眼珠动了动,放下书卷,上下打量陈南。

  “你是……陈少阳先生的家人?”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老秀才叹了口气,从柜台底下摸出一张纸条递给他。

  “前些日子,是有个叫欧阳澈的后生来过,说是你的朋友,留了这个地址,让你到了去找他。唉……”

  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摇摇头。

  “令兄之事,满城风雨……小哥儿,万事小心啊。”

  陈南接过纸条,道了谢,心却沉了下去。

  欧阳澈果然先到了,还留了口信。

  说明大哥那边……真跟塘报说的一样,已经闹起来了,而且动静不小。

  ~~

  循着纸条上的地址,陈南找到了一处位于城南的僻静小院。

  院门紧闭,他上前叩响门环。

  “谁啊?”里面传来一个略显沙哑、带着警惕的声音。

  “丹阳陈南,寻访家兄陈东。”

  门“吱呀”一声开了。

  熟悉的脸,只是憔悴得厉害。

  正是陈东。

  只是,此刻的陈东,早已没了当初名动京华时的意气风发。

  眼眶深陷,布满血丝,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原本挺直的脊梁似乎也有些佝偻,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失望,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偏执。

  “二郎?!”

  看到陈南,陈东先是一愣。

  随即,目光越过他,看到了他身后小心翼翼跟过来的吴清蕙,脸上的惊愕瞬间被心疼所取代。

  “清娘?!你怎真的来了?!”

  陈东几步冲上来,一把拉住妻子的手,又急又气。

  “前些日子,欧阳德明寻上门,带来书信。我才知道你有了身子,当时真是高兴坏了。”

  转头又对陈南。

  “二郎!你怎么把你阿嫂也带来了?!胡闹!简直是胡闹!应天府如今是什么地方?兵荒马乱,刀兵四起!

  我自身尚难保全……你让她一个女人家,还……还怀着身孕,跑这千里地来受罪?!你……你糊涂啊!”

  吴清蕙眼圈一红,反手握住丈夫的手,嗓子哽咽,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

  “夫君……”

  陈南杵在一边,看着自家大哥这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家人之乐而乐”的经典造型,心里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来了来了,标准的热血愤青式脑回路。

  先劈头盖脸一顿骂,家国大事最重要,老婆孩子靠边站……

  他默默腹诽,脸上还得挤出笑容:“阿兄,路上仔细着呢,阿嫂也是担心你……”

  “担心我?我有什么好担心的?!”陈东打断他,烦躁地摆摆手,“为国尽忠,死而后已,大丈夫份内之事!倒是你们……”

  他看着妻子隆起的小腹,语气软了下来,还是带着埋怨,“清娘,你该在家好生休养,怎能如此任性?”

  “夫君在外奔波,为国事日夜操劳,身陷险境,妾身在家……如何能安?”

  阿嫂泪眼婆娑。

  “听闻你在行在……妾身日夜悬心……”

  “好了好了,先进屋,进屋再说。”

  陈东叹了口气,拉着妻子往院里走。

  经过陈南身边时,还是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你跟我进来,我有话问你!”

  得,看这架势,少不得又要被政治思想课洗礼一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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