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鸡未鸣，晨雾弥漫，顾长生已悄然离开了落霞镇的范围，将那令人不适的记忆彻底沉淀心底。

　　他沿着一条早已荒废的古道向东而行。

　　这条古道蜿蜒于崇山峻岭之间，青石板早已残破不堪，被疯长的野草和虬结的树根侵蚀、覆盖，仅能勉强辨认出昔日路途的痕迹。

　　两侧是连绵起伏的群山，山势雄奇，林木幽深。

　　不同于狮驼国腹地的死寂，这里的山林虽然同样透着蛮荒，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灵性”。

　　但也伴随着一种更加隐晦和无处不在的窥探感，仿佛暗中总有眼睛在盯着过往的生灵。

　　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和湿润的土气，但偶尔，会有一阵奇异的、带着些微腥臊和陈腐祭品气息的怪风，自山坳深处悄然吹过。

　　顾长生身着青色道袍，步履无声，神念警惕地扫视四周。

　　炼神返虚的境界，让他对这些细微之处的变化格外敏感。

　　“此地的气息……有些古怪。”

　　他心中暗忖，脚下步伐不由得放缓了几分，敛息术运转得更加彻底。

　　行至午后，古道旁出现了一座破败不堪的土地庙。

　　庙宇极小，仅有一间主殿，屋顶塌陷大半，泥塑的神像也早已模糊不清，布满了蛛网和尘埃。

　　庙前横七竖八地倒着几块残碑，字迹大多被风雨侵蚀殆尽。

　　按理说，这种荒废之地，应是杳无人迹。

　　但顾长生却在庙宇周围的空气中，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挥之不去的香火气息，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特殊臊味。

　　他眉头微皱，神念小心翼翼地探入破庙之中。

　　庙内空空荡荡，并无生灵。

　　但在那倾颓的神像底座下，他却“看”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

　　几块干瘪发黑的肉块，似乎是鸡肉，一小撮散落的五谷，还有几张裁剪粗糙、用朱砂画着扭曲符号的黄纸符箓。

　　这些东西摆放的位置，显然是某种祭祀的残留。

　　“荒山古庙，祭祀残留，还有这股异味……”顾长生心中疑窦丛生。

　　就在他准备收回神念，离开此地之时。

　　一阵细微的、如同耗子磨牙般的“悉悉索索”声，忽然从庙后方不远处的密林中传来。

　　紧接着，是一阵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女子哀求声，以及一个尖细、却又带着几分得意和威严的古怪声音。

　　“……小妇人求仙家开恩，我家娃儿病得快不行了，求仙家指条明路……”

　　“嘿嘿嘿……明路？”

　　“老婆子我掌管一方祸福，你们凡夫俗子平日里不知敬畏，如今大难临头才想起我来？晚了！”

　　那尖细的声音带着一种非人的腔调。

　　“供奉呢？上好的烧鸡，新打的米酒，还有那答应好的黄纸元宝，可都备齐了？”

　　“备……备齐了仙家！就在庙前，求仙家显灵……”

　　“嗯……算你还有点孝心。也罢，看在你还算虔诚的份上，老婆子我便指点你一番。你家那娃儿，是被冲撞了山里的规矩，想要他好，倒也容易……”

　　那尖细的声音说到这里，忽然压低了许多，后面的话语变得模糊不清，似乎是在低声传授着什么。

　　顾长生隐在暗处，将这一切听得真切，脸色变得异常凝重！

　　“讨口封？”他几乎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这场景，这对话，这尖细非人的声音，还有那股若有若无的臊味……无一不指向前世听闻的一种在民间传说中极为活跃的存在——黄皮子！

　　黄皮子，学名黄鼠狼，但在诸多乡野怪谈中，却被认为是极具灵性、能修炼成精、通晓幻术、擅长附体、甚至能向人“讨口封”以求晋升的“仙家”。

　　它们常化作人形或以声音迷惑凡人，索要供奉，干涉祸福，手段诡异，亦正亦邪，极难揣测。

　　眼前这一幕，分明就是黄皮子在向求助的凡人“讨封”或“开示”，并索取祭品！

　　“难怪此地气息古怪，竟是有黄皮子在此受人香火祭拜！”

　　顾长生心中了然，同时也感到一阵棘手。

　　黄皮子这种东西，与他之前遇到的妖魔鬼祟都不同。

　　它们或许正面战斗力不算顶尖，但往往精通幻术、遁法，行踪诡秘，极难对付。

　　而且，它们常与地方气运、凡人信仰纠缠不清，冒然得罪，很可能引来难以预料的麻烦。

　　他正思索间，密林中的对话似乎已经结束。

　　那女子千恩万谢的声音传来，随即脚步声响起，似乎是那求助的妇人离开了。

　　而那尖细的声音则发出几声得意的怪笑，伴随着一阵窸窣声，似乎也隐匿了起来。

　　顾长生没有动。

　　他知道，那黄皮子极有可能并未走远，甚至可能就在附近窥探。

　　他将敛息术运转到极致，神念也收缩回周身，避免惊动对方。

　　他原本只是路过，无意卷入此地的因果。

　　但黄皮子的出现，却让他改变了主意。

　　一来，他对这种民间传说中的“仙家”颇为好奇，想亲眼见识一下其手段虚实。

　　二来，黄皮子既然能受凡人香火，必然在此地盘踞已久，说不定知晓一些此地的隐秘，或是藏有什么特殊的物件。

　　最重要的是，这种精怪，其本身或许就蕴含着幻术、附身、匿踪之类的特殊词条，若是能设法获取，对他日后行走江湖，必然大有裨益。

　　当然，前提是必须小心谨慎，不能打草惊蛇。

　　顾长生决定，暂时不离开此地。

　　他要潜伏下来，仔细观察这破庙周围的动静，摸清这黄皮子的底细、实力以及活动规律。

　　他悄然后退，寻了一处距离破庙约百丈远、地势较高且草木茂密的隐蔽山坡，收敛全部气息。

　　如同一块真正的山石，静静地潜伏了下来。

　　目光，则透过枝叶缝隙，遥遥锁定着那座寂静而诡异的土地庙……

　　夜色将至，山风渐起，吹过破败的庙宇，带来几声如同呜咽般的异响。

　　终于，当月上中天，四周彻底陷入寂静之时。

　　一阵鬼鬼祟祟的窸窣声再次从破庙后的密林中响起。

　　紧接着，一道瘦小的黄影如同闪电般窜了出来！

　　它极其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番，确认没有危险后，才直奔那破败的土地神像而去。

　　顾长生凝神望去，瞳孔微微一缩。

　　借着朦胧的月光，他终于看清了这“黄大仙”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