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把手上的灼痛还未消散,像一枚滚烫的印记,提醒着季寻他被困在这间燃烧着无形之火的牢笼里。姜斐最后那句低语——“就像……你忘记了,埋在地下室里的……那些东西一样”——像一把冰冷的钥匙,捅开了他内心更深、更黑暗的恐惧。
地下室。
这个词本身就带着潮湿、阴冷、与世隔绝的意味。他依稀记得,小时候父母严禁他靠近那个入口,说里面堆满了旧物和危险。那个入口……就在这个房间,被他视为秘密基地的房间……的某个角落。
他的目光穿透弥漫的烟尘,投向墙角那堆烧得焦黑、扭曲的杂物。那里曾经是一个固定的矮柜,他知道,柜子后面,应该就是那扇被封死多年的、通往地下的门。
逃跑的念头已经被一种更强烈的、近乎病态的驱动力所取代。他必须下去。他必须知道那下面埋藏着什么。那或许是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也可能是将他彻底拖入深渊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踉跄着走过去,手背上那火柴头形状的红痕还在隐隐作痛。他不敢再碰任何金属,只能用脚,用力踢开那些烧焦的木头碎片和扭曲的金属架。
“哐当——哗啦——”
刺耳的声响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扬起更多的灰烬。
杂物被清理开,露出了底下相对完好的地板。但并没有明显的门或入口。
季寻皱紧眉头,蹲下身,用手摸索着。指尖拂过粗糙、冰冷的地板,能感觉到几道细微的、不自然的接缝。他用力按压其中一块木板——
“咔哒。”
一声轻响,那块木板微微下陷了一点。
找到了!
他用尽全身力气,手指抠进缝隙,用力向上掀。木板沉重而滞涩,连接处的合页早已锈死,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最终,在一阵剧烈的颤抖后,一块方形的地板被他掀开,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一股浓郁的、混杂着泥土腥气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味的寒气,猛地从洞口涌出,像一只无形的手,攫住了他的脸。这股气味比楼上的腐朽味更重、更原始,带着一种……属于坟墓的死寂。
下面是绝对的黑暗,深不见底。
季寻的心脏狂跳不止,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他俯身看向洞口,试图适应那黑暗,但除了更深的黑,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种冰冷的、沉重的“存在感”,从下方缓慢地弥漫上来。
没有梯子。或者说,原本的木梯早已腐烂断裂,只剩下几截残骸挂在洞口边缘。下去的路,只有直接跳下,或者……沿着洞壁粗糙的土石滑落。
他别无选择。
他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空气呛得他肺部生疼。他将那枚一直紧攥在手心的、此刻已经变得冰冷的发夹塞进口袋,然后,心一横,抓住洞口边缘,双脚悬空,慢慢地、一点点地向下滑去。
粗糙的土石摩擦着他的手掌和衣服,冰冷潮湿的触感穿透布料,激起一阵寒颤。他下滑的速度越来越快,耳边只有风声和自己急促的喘息。
“砰!”
他重重地摔落在松软而潮湿的地面上,溅起一片泥泞。地下室不高,但这一摔还是让他眼冒金星,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疼。
他挣扎着爬起来,环顾四周。
这里比他想象的更狭小、更压抑。空气几乎不流通,弥漫着令人窒息的霉味、土腥味和那股越来越清晰的、带着铁锈味的腐败气息。四周一片漆黑,只有从上方洞口透下的一丝微弱月光,勉强能视物。
他能感觉到脚下是松软的泥土地面,墙壁似乎是粗糙的砖石结构,上面覆盖着滑腻的青苔。有滴水的声音从某个角落传来,滴答,滴答,规律得像死亡的倒计时。偶尔还能听到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是老鼠,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他掏出手机,想打开手电筒,却发现手机屏幕一片漆黑,无论怎么按都没有反应。是摔坏了?还是……这里的“某种东西”干扰了它?
恐惧再次攥紧了他的心脏。他现在彻底被困在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黑暗中了。
他只能依靠触觉和那一点点微弱的光线,像盲人一样摸索着前进。他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只是本能地朝着那股腐败气味最浓郁的方向移动。
脚下的泥土越来越湿软,甚至有些粘稠,像是……混合了什么液体。
他的手在冰冷的墙壁上摸索着,指尖突然触碰到了一处凹陷。他仔细感觉,那似乎是一个壁龛,里面好像放着什么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拿——触手的是一个冰冷、坚硬、表面粗糙的物体。他把它拿到微弱的光线下,借着上方洞口的光勉强辨认。
是一个小小的、早已腐烂了一半的木头玩偶,隐约能看出是一个扎着辫子的小女孩形象。玩偶的身上,沾满了暗褐色的、早已干涸的污渍。
季寻的心猛地一沉。这个玩偶……他有点印象,好像是……姜斐小时候最喜欢的那个。
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沾着……像血一样的东西?
就在这时,他的脚踢到了什么东西。
不是松软的泥土,而是某种……更坚硬、更不规则的物体,半埋在泥里。
他蹲下身,用手拨开潮湿的泥土。
首先触碰到的是一段圆柱形的、带着粗糙纹理的东西。很硬,很凉。
他继续向下挖,那东西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是一段骨头。
苍白,冰冷,带着泥土的印记。
季寻的呼吸瞬间停止了。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
他像疯了一样,双手并用,疯狂地挖掘着。泥土飞溅,沾满了他的脸和衣服。
越来越多的骨头显露出来……肋骨、脊椎、肢骨……散乱地堆积在一起,被潮湿的泥土半掩埋着。
最终,一个完整的、沾满了泥土的头骨,出现在他眼前。
空洞的眼窝,黑黢黢地对着他,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是人骨!
这里……埋着一具人的骸骨!
“啊……”一声压抑的、濒临崩溃的呻吟从季寻喉咙里挤出。他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浑身剧烈地颤抖,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将胆汁都吐出来。
是姜斐吗?!
难道……他当年并不仅仅是“以为”她死了?而是……真的将她的尸体埋在了这里?!那场火灾……难道是为了掩盖这一切?!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瞬间攫住了他的理智。巨大的罪恶感和恐惧感将他彻底吞噬。
他伸出颤抖的手,想要触碰那冰冷的头骨,想要确认……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苍白的骨骼时,他的目光被头骨旁边,半埋在泥土里的一个东西吸引了。
那东西在微弱的光线下,反射出一点暗淡的金属光泽。
不是发夹。
他小心翼翼地拨开泥土,将那东西捡了起来。
入手沉甸甸的,带着金属的冰凉。
是一个怀表。老式的黄铜怀表,表盖已经锈迹斑斑,上面刻着一个模糊的字母缩写,不是“J”也不是“F”。表链断了一半,沾满了泥污。
这不是姜斐的东西!他很确定,姜斐从来没有用过这种老气的男式怀表!
他的心猛地一沉,一种比发现骸骨本身更深的寒意,瞬间席卷了他。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观察那具散乱的骸骨。虽然被泥土覆盖,但他隐约能感觉到……这具骨架似乎……比他印象中姜斐的身形要高大一些,骨骼也更粗壮……特别是那下颌骨的轮廓……感觉……更偏向于男性?
一个荒谬而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混乱的大脑——
这具骸骨……不是姜斐!
那……他是谁?!
为什么会埋在这里?!和姜斐有什么关系?!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怀表,那个模糊的字母缩写……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就在这时,那个冰冷而戏谑的声音,再次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种揭开谜底般的恶意:
“你以为……”
“你埋葬的,只是她吗?”
季寻猛地抬头,望向黑暗的四周。
什么都没有。
只有那具苍白的骸骨,和那个不属于姜斐的怀表,静静地躺在他面前的泥土里。
以及,从骸骨深处散发出的、越来越浓郁的……属于“余烬”的冰冷气息。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彻底颠覆。他所认知的过去,他所背负的罪孽,甚至他自己的身份……都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可疑。
他……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