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这里还是平顺城吗
野猪岭的猪大力,刚刚晋升小头目,前些日子跟随大王一同出征猫儿山,因半路拉了肚子耽搁了行程。等他匆匆赶到战场时,远远便看见野猪大王的头颅高高飞起,鲜血喷溅如雨。
他吓得浑身发颤,躲在灌木丛后面,眼睁睁看着那人族杀神般的屠戮群妖,连魔族巡使都被吸成了干尸。
他腿脚发软,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完了……野猪岭回不去了。”
他们的二首领,也就是野猪大王的大老婆,向来心狠手辣。若是知道所有妖都死了而只有他还活着,必定会将他剥皮抽筋。
猪大力不敢停留,连夜逃向平顺城方向。
他脱下野猪岭的皮甲,裹上粗布麻衣遮住獠牙,伪装成流民模样,混在逃难的人群中,以免被其他妖看出来传到二首领那里。
他跟着人群走了几天,才意识到人族在此间生活是多么艰难。
他看到枯瘦的母亲自己饿得啃食树皮,将自己的血液喂进啼哭的婴孩口中;白发老翁为护住半袋发霉的谷粒,被路过的妖物一爪掏心;年轻女子为了活命,被迫委身于满身腥臭的妖精...
更可怕的是,每当灰雾弥漫时,总有人无声无息地消失,或是被魔气侵蚀成行尸走肉,或是被潜伏的妖物拖入巢穴。活着的人甚至不敢大声哭泣,生怕引来更多灾祸。
猪大力裹紧粗布麻衣,獠牙深深藏在衣领下。他已经跟着人族流民走了三天,昨日被一只山猫精抓伤,腿上的伤还在渗血。
“原来人族活着这么难......”
他做妖时,只觉得人族软弱可欺,如今自己扮作人族,才知他们每日都在生死边缘挣扎。
正思索间,灌木丛突然窜出三道黑影。
“哟,这肥羊落单了!”为首的豺狼精咧开血盆大口,腥臭的涎水滴在地上。
另外两只豺狼精一左一右按住他肩膀,尖爪刺破粗布:“大哥,这肉瓷实,烤着吃肯定流油!”
猪大力拼命挣扎,却敌不过三只精怪。
“住手!”
就在危机时刻,一道清亮的喝声如利剑劈开混沌。
猪大力抬头,只见一道纤细身影持棍横扫,棍风卷起枯叶,英姿飒爽地站在不远处。
她面容温婉,眉眼间却透着坚毅。
高翠娥背着背篓,长棍在手中轻转。
自得神明赐福,她甚至能单手举起千斤巨石,离开羊骨坡以来,她一路跋山涉水,遭遇的妖魔精怪都被她一巴掌拍死了,但有时碰到的精怪可以在远处攻击她,她无耐找到了一根百十斤的铁棍带着防身,但没想到如今这根铁棍竟成了她最趁手的武器了。
每当棍风扫过,那些妖魔便哀嚎着逃窜,这让她十分骄傲,更庆幸自己拜了神明,才能如此一路有惊无险。
“神明保佑,让我平安抵达平顺城。”她轻声祷告。
眼见着要到了平顺城,远远地听到打斗声,走进才看到一个“人族”被三只精怪压着打。她这一路打死不少妖魔,身上的侠气竟也跟着涨了不少,见此情形,便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
高翠娥一棍横扫,棍风凌厉,顿时逼退几只豺狼精。
豺狼精见她气势不凡,仓皇逃窜,还不忘回头叫骂:“臭娘们等着!”
高翠娥收起长棍,走到猪大力面前,柔声道:“你没事吧?”
猪大力愣愣地看着她,心脏狂跳。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族女子,出手那般勇猛,说话时却这般温柔。
“我……我没事。”他结结巴巴地回答,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生怕她看出衣领下藏着的獠牙。
高翠娥见他衣衫破烂,以为他是逃难的流民,从药篓里取出干粮递给他。
“吃点东西吧。”
猪大力接过干粮:“谢、谢谢……”
“你我同为人族,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猪大力愣住了。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击中他的心,他低头看着自己伪装的人族模样,突然意识到:原来人族之间,竟有如此温情。
高翠娥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望着她的背影,猪大力心中翻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情绪。
他接过干粮的手微微发抖,作为一只妖,他从未感受过这样的善意。在妖族的世界里,只有弱肉强食,没有怜悯,更别提什么“互相帮助”,人族原来是这样的吗。
这就是魔族入侵千年,人族依然生生不息的秘密吗?
高翠娥站在平顺城残破的城门前,手中的长棍微微颤抖。
平顺城原本不叫平顺城,是被妖魔占领后,田将军将此地收复后才改了此名。
她离开那年,田将军的铁骑还在城楼上巡守,长枪所指之处,妖魔尽退。
如今那里却只有几个魔兵,发出刺耳的笑声。
“这里还是平顺城吗。”
记忆中朱漆斑驳的城门,如今只剩半扇歪斜地挂着,铁铸的门钉早已锈蚀剥落。
另一扇门板不知去向,露出后面幽深的门洞,如同巨兽张开的咽喉。
城门上方“平顺“二字的石匾裂成三截,唯有“顺”字下半截的“页”字还倔强地嵌在墙缝里。
“田将军......”她喃喃自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踏入城门,腐臭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两个魔兵正用铁钩拖拽一具尸体,脚踝擦过地面积水的血洼,溅起暗红的涟漪。
高翠娥下意识攥紧衣角,发现原本铺着青石板的瓮城地面已覆满黑褐色污垢,缝隙里钻出腥红的苔藓。
城墙根堆着小山般的白骨,最顶上是个孩童的头骨,空洞的眼窝正对着城门方向,注视每一个进城的人。
穿过门洞,主街两侧的店铺十室九空。
布店的雕花木窗棂断成数截,褪色的布匹缠绕其上,在风中如招魂幡般飘荡。
街道中央的千年老树被剥了皮,树干上钉着七具风干的干尸,最年轻的那个还穿着县衙差役的皂靴。
拐角处突然传来铁链声响,高翠娥闪身躲进残墙后。
三个衣衫褴褛的人族被锁链串着走过,面颊烙着“畜”字。
他们拖着装满秽物的木桶,身后魔兵的长鞭每抽一下,桶里就溅出黄绿相间的脓液,在早已看不出颜色的路面上又添一道污痕。
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嚎叫,不知是人是兽,混着魔族特有的尖锐笑声,在空荡荡的街巷里撞出回音。
高翠娥看着这一切,心里愈发慌乱,脚步愈发沉重。
终于回到自家门前,望着那朱漆斑驳的大门,却迟迟不敢叩门。
她害怕听到那个不好的消息。
她望着大门轻声低语:“娘,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