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宏顿时打起了精神。
对于此问,他早有腹案,不假思索地回应道:“明壁城与关内四城,本就如同手足相连。我家将军久未得到明壁城的音讯,心中忧虑,因此特意派遣禁卫亲军前来探查消息。”
“贵府有心了。”顾惟清先是颔首致意,又接着说道:“明壁军为防备妖物侵入天门关,故而奋力相抗,为此难免损了些元气。”
“此后,精力尽皆放在保境安民上,故而未能及时向关内通传捷报,不料竟让故土友人如此挂怀。”
单宏躬身作礼,诚恳道:“当年我家将军与顾将军情同手足,相交甚笃。于公于私,照应友邦皆是彼此间应有之义。”
言毕,单宏心中暗自点头,此番铺垫已然做足,稍后时机成熟,恳求庇护之事,便可顺理成章,易于启齿。
顾惟清只是淡淡一笑,并未接他的话茬,而是转而问道:“灵夏城对此事是否知情?”
单宏一听“灵夏”二字,更是谨慎异常。
他斟酌言辞,缓缓答道:“此等要事,我们怎会不通传灵夏?不瞒公子,灵夏也已派遣人手前来西陵原,只因种种缘由,未能与我同行。”
顾惟清见他神色凝重,便轻描淡写地说道:“你我之间,无分亲疏远近,皆如一家。只是灵夏乃我父母之邦,我幼年时常听母亲讲述灵夏的风土人情,心中自然更为牵挂些。”
单宏连忙赔笑道:“公子思乡情切,这也是人之常情。”
两人起初隔着七八丈远交谈,随着谈话越发投契,便驱马缓缓靠近。
其余几人见此情形,也纷纷围拢过来,只留气息奄奄的陈顺孤零零地躺在原地。
单宏只觉顾公子举止温文尔雅,声音清润,如美玉相击,与这位谈笑时,如沐春风,心旷神怡,气意畅然无比。
他不自禁拿军府中那位骄横跋扈、目中无人的少将军与这位顾公子暗自比较,心中顿时感慨万千。
浑然不觉间,他已滔滔不绝说了许多话,喉咙却丝毫未感不适,困扰多年的痼疾,在此刻竟奇迹般地未曾发作。
“灵夏城距西陵原更近,何故克武军先至?”顾惟清问道。
单宏闻言,立刻收拢纷乱思绪,嘴角扬起一抹傲然之色:“并非末将自夸,我克武城禁卫亲军,可谓兵强马壮。随意挑出一名普通甲士,其战力皆远胜精锐军士。”
“我等西行以来,但凡遇到妖类,皆是士气如虹,奋勇当先,斩杀妖物如宰鸡屠狗般轻松自如。”单宏豪气干云地说道。
说完后,他似是想起什么,气势略微一敛,又谦逊地说道:“当然,灵夏军士也是英勇善战,出类拔萃。许是他们在途中因故耽搁,毕竟长路漫漫,此也是情有可原。”
顾惟清对这番说辞未置可否,不过他看得出,单宏气血之强盛,确实远超韩晋、秦瑛二人。
这也理所当然,关内物产丰饶,定有诸多灵物丹宝辅助修行,又无需像明壁军一样频繁奔波,四处征伐妖物。
或许他们所修炼的气血之法,也历经改良修缮,更为高深精妙。
“万里迢迢,路途坎坷,途中又有妖魔作祟,单队正一行能安然抵达此地,足见实力不凡,令人由衷钦佩。克武亲军此番西行,想必不会仅有诸位几人吧?敢问其余勇士现今身在何处?”顾惟清又问道。
仅凭七人便妄图横越西陵原,无疑是自寻死路。
若两地来往真如此简单,天门关内外也不至于十年间音讯全无,往来断绝。
单宏心知此事难以搪塞,他眼皮微垂,缓缓道:“我等为追剿逃窜的妖物,机缘巧合踏入了荡炀山。当地部落酋长热情好客,亲自设宴款待,几位同袍盛情难却,遂决定留下休整几日。”
顾惟清笑意粲然:“原来是荡炀山崇氏。”
他朗声言道:“我听军中长辈曾提起过,当年明壁军初抵西陵原,根基未稳,衣食无着,幸得崇氏一族深明大义,鼎力相助,方使明壁军渡过难关。”
“如今崇氏酋长崇天厚更是多谋善断,智勇双全,与我明壁城交情深厚。克武勇士在他那处做客,单队正尽管放心便是。”
单宏听得暗暗皱眉,这与崇氏所言大相径庭,一时之间也难以分辨谁真谁假。
不过,他对此也不甚在意,崇氏命数已定,哪怕崇天厚智计通天,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
鲁大见单队正跟这顾公子东拉西扯,绕来绕去却避而不谈正题,心中越发焦急。
单队正平日里惜字如金,此时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啰嗦个没完,难道不知言多必失的道理?
鲁大虽然面相粗豪,但心机深沉,换作是他,早已对单队正这番言辞心生疑虑,这顾公子也未必看不出其中的破绽。
他比单队正看得通透,明壁军镇守西陵原三十余载,倘若能与本地部民同心同德,那份深情厚谊,岂是克武与明壁两家所谓的香火情所能比拟的?
稍后那妖女要是追了上来,顾公子未必会站在他们这边。
与其在这里胡乱攀扯,倒不如干脆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如果对方愿意出手庇护他们,自然是皆大欢喜;如果对方不愿,他们也能及早谋划应对之策。
鲁大胯下的战马仿佛察觉到主人心绪慌乱,它烦躁地跺着马蹄,将脚下的泥土踏得四处飞溅。
步云驹见对方坐骑如此无礼,顿时心生不悦,它昂首挺胸,发出响亮的嘶鸣,似是在趾高气扬地训斥对方。
鲁大见单宏转头望来,慌忙抱拳道:“这畜牲身上有伤,又长途跋涉,脾气难免有些暴躁。若有惊扰之处,还望顾公子海涵!”
顾惟清道了一声“无妨”,接着问单宏:“我昨日带人斩杀了万余只妖猿,此时仍有些余孽逃散在外,贵部可是被妖物所伤?”
单宏心头一震,率军斩杀万余妖猿,若此言不虚,明壁军的实力恐非崇氏所说的那般孱弱。
崇天厚果然居心不良,邓统领欲灭其族也不算冤枉他!
既然顾公子主动谈及此事,单宏自然也不再回避。
他镇定心神,摇了摇头,叹息道:“非也!此事说来,恐惹公子见笑。末将本不欲声张,但既然公子问起,末将自当据实以告。”
“末将一行本有二十余人,因对西陵原地形不熟,无意间闯入一处本地部族的领土。末将百般解释,那群部民却不依不饶,以刀兵相迫,末将无奈之下,唯有奋起反击。然对方势大,末将难以匹敌,只得率领部众退守至此。”
顾惟清闻言,心中惊奇不已。
眼前几人的实力,与明壁军校尉相比,应在伯仲之间,其余十多人即便稍逊一筹,也当相差无几。
二十多位身披精甲、骑胯战马的甲士,一旦结成军阵,除非自陷绝地,否则在这西陵原上,谁人能轻易制服他们?
韩晋、秦瑛一行,仅仅十一人,便敢正面冲击千余妖猿。
虽然当时也有白毛老妖指挥失当的缘故,但也无法掩盖精锐军士结阵冲锋时,那股无可匹敌的赫赫威势!
而单宏等人,非但不能取胜,甚至连逃脱也未能做到,反倒被杀死大半。
究竟是哪家氏族,竟有如此战力?
单宏回想起不久前,自己还在顾公子面前,大肆夸赞禁卫亲军兵强马壮、所向披靡。
眼下若要向对方坦言,自己一行人竟被一女子追杀得狼狈逃窜,这话实在让他难以启齿。
单宏长叹一声:“此事我等有错在先,因此也不欲追究对方责任。明壁军久镇西陵原,威望素著,只望公子能居中调解一二,若两家能化干戈为玉帛,于愿足矣。”
“单队正可知那支部族的名号?”顾惟清问道。
单宏沉默片刻,低声道:“其部民动手之前,自称印月谷羽氏。”
说完这话,他见顾公子眼帘微垂,良久未语,似在沉思,又似在假寐。
一时摸不清顾公子的心思,单宏深深一揖,沉声道:“公子若有良策,但说无妨,末将唯公子之命是从。”
顾惟清抬眼看着单宏,神色依旧平静,问道:“追杀单队正之人,可是一位女子?”
单宏脑袋一懵,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