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谨失魂落魄地从地上站起。

　　颤巍巍的将最上面的那张宣纸取下，驭使法力，引动火焰，将其焚烧了个干净。

　　桌上还有一张纸，上面零散写着上百字。

　　都是杨青山留下的，对杨家规制的谋划预想。

　　杨谨一字字读过。

　　上面有写道：

　　“设立宗堂，以执法律家规，约束子弟。

　　也有写道：“慎顾四家。”

　　“慎顾司徒。”

　　还有“北方荒漠蛮奴有心北上，切记小心守备。”

　　杨谨读过一句，便迟迟不肯向下读去，反复看了又看。

　　看到一句“家丁不兴，当早成家。”

　　他的目光便再不动了，盯着这一句看了又看，几次触摸而过还不罢休，直到天色暗了下来，这才依依不舍，看向下面。

　　等看完了所有。

　　他的目光停在最后。

　　“青淮庭曦，牧景修行，

　　边溪李念，至承阙明

　　咫镜尺白，辞月迎仙。”

　　“男当取“青”“庭”，女则拿“淮”“曦”，以此类推，此承我家，传至后来。”

　　杨谨看了许久，等到起了一阵风声，才离开桌案前，向着杨青山跪伏，重重叩首，切声答道：“谨，遵遗命。”

　　杨谨起身离开后，立马去看了在室内的杨青桐。

　　这么长时间被忽视，他却哭也不哭，见到杨谨时还笑着要他抱，只是那笑容中，还透露出许多委屈。

　　他饿了很久了。

　　杨谨便走了过去，将他抱在怀中，逗弄道：“青桐，叫声季父，我就带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几......吉...呋，”

　　他是会说话的，只是很多话都口齿不清。

　　杨谨听了后，笑了笑，便带他下了山。

　　找到沐兰后，便把孩子交给了她。

　　沐兰见到孩子，喜道：“我还想着天黑山上起了风雪，今夜不会来了。”

　　杨谨笑道：“风雪无碍，也不曾冻着青桐，只是他有些饿了。”

　　“正好正好，我早就做好了饭菜，眼下还是热的，你一整日都在忙，现在也来吃一些吧。”

　　杨谨摇了摇头，拒绝道：“谨儿在山上还有事要做，长嫂和青桐一起吃就好了。”

　　沐兰听闻此言，便没有阻拦，再次相邀，只是叮嘱他路上一定要小心。

　　哪怕明知道杨谨已经是能短暂飞天的仙人一般了，沐兰只想到他要夜上长白山，依旧是担心不已。

　　杨谨示意自己无事，便准备转身离开。

　　离去前，他告诉沐兰，这几年青桐都不用上山去了，只等着六岁以后再说。

　　沐兰听了杨谨的话，刚刚还满面喜色，在瞬间便敛了去，她自然不可能以为是杨青山不喜欢杨青桐这个孙子，所以不再允许他上山，在自己身边待着教导。

　　她想到了什么，神情变了再变，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如何张口。

　　杨谨话出口，便知自己失言，只能回以笑意，轻声道：“长嫂不必担心，我这便去了。”

　　杨青桐看着杨谨离开，下意识伸出胖乎乎的小手隔空抓了抓，可突然想到，如果杨谨回来把他抱走，他就可能又要饿肚子了，于是又赶紧把自己的手背在身后藏了起来。

　　——

　　沐川看着正盘腿坐在塌上的沐英。

　　不久前，他已经被杨谨传下了修行之法。

　　唤作《青山小练》。

　　沐英自此便日日苦修，很少出门。

　　沐川只是看了一眼，没有打扰他便自顾自离开，走出门外，一路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青淮河畔，看着河中水色，他走过去便坐在一处凸起的石块上，看着天上明月，纵横交错的脸上，浮现出些许平缓神情。

　　他悄摸摸的从怀里取出巴掌大的葫芦，拔去了塞子，便有一股子浓郁酒香透了出来。

　　他早些年身上落下了伤势，女儿在时就时就常盯着他不准喝酒，女儿走了，沐英也大了，凭借一手告状，将他给吃的死死的，好不容易才能有这样一次久违的空闲，能偷摸喝上一两口就很满足了。

　　他时不时抿上一口，脸上露出满足神色。

　　不知何时，身边出现了个年轻人，一袭蓝裳白衬，大袖垂落，腰中系着的红带，风吹而动。

　　沐川似乎并不觉得奇怪。

　　只是问道：“都好了？”

　　杨谨点了点头：“在长白山顶。”

　　沐川闻言，不由咋吧两下嘴，感叹道：“那我是很难去看看他了。”

　　“我可以带着沐叔上去。”

　　沐川摇了摇头：“见了几十年了，也不差这一面，迟早还是能见到的。”

　　杨谨默声。

　　沐川抬头看着少年模样，却已经是杨氏家主，青淮之主的杨谨，轻声道：“别怪你父亲。”

　　“谨儿不敢。”

　　沐川笑了笑，复又看向远处，目光悠远：“年轻时候，你爹负剑行走江湖，劫富济贫，杀奸斩恶，一身的杀性收都收不住，几能止小儿啼哭，你们之中，大郎最像他，却比他更狠，更是杀重，被称作蛟蛇。

　　三十七岁后归家治宗，面上变得温和有礼，内里存着杀性不平，威重德重恩重，你们之中，二郎最像他，却比他更温润谦逊，更具手段，被称作灵鹤，不像他胸藏杀气，落了下乘。

　　在你们之中，你最不像你父亲，自幼聪慧，能读百卷书而倒背如流，心有慈悲，胸藏惊鸿，比你大哥更温润，比你二哥更聪明......”

　　沐川声音顿了顿，说道：

　　“但现在，你像他了，比杨文杨缜都像。”

　　杨谨负手站立着，不曾回答沐川。

　　“哈哈，行了，沐英那小子快要结束修行了，我得回去了，不然被他发现我偷喝酒，又要跑去找他姐告状了。”

　　杨谨点了点头，微微拱手：“沐叔路上小心。”

　　沐川点了点头。

　　捏着酒葫芦，自顾离开。

　　走了几步远。

　　他突然顿住，停下步子，出声道：“咦——？”

　　杨谨以为沐川出了什么事，转身回头欲要察看。

　　却发现沐川正在看着自己，他惊疑喜悦道：

　　“不知何时，我家谨儿，竟也成了仙人了？”

　　杨谨楞了楞神，旋即笑了笑，作轻松姿态，

　　朗声道：“早就是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