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谢清琼
“师兄,你这米咋是红色的?”
饭厅青烟缭绕。
黑猴盯着姜夜身前那碗猩红的血穗金禾,惊奇不已。
姜夜淡然一笑,并没有回复,和张萱草一人一碗,咒粮入腹,如春雪化溪,再不必像往日般胡吃海塞后却仍感饥火噬心。
咽下一口金禾,姜夜问道:“木作进度如何?”
黑猴扒拉两口饭,扳着指头算:“八仙桌再十日能成,只是药铺的桃木镇煞桩,料子不够,那辟邪纹也描不明白。”
姜夜看向他:“料子和画符的事我来想办法。”
还好前身记忆里,张匠教过他桃木桩制法,否则这笔生意只能去请何顺前来帮忙了。
黑猴长舒口气,袖中木簪却随着动作滑出半截,他触电般捂住袖口,有些难为情:“师兄,后日...后日七夕...“
大胖闻言噗嗤喷出一团饭渣:“七夕咋啦,瘦皮猴要和哪个姑娘去相会?”
黑猴脖颈通红,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袖中木簪:“城南当天有【天河鹊桥会】...听说...听说城里年轻男女都会去...”
姜夜听到这,搁下木筷抬眼看他:“城南的鹊桥会?【七虹桥】那里?”
“嗯。”黑猴期盼的看着姜夜。
往年这段时间,张匠总要他们赶制七夕灯架,根本不许出去,如今换作姜师兄掌事....
“那当天休沐一日。”
“多谢师兄!那我去干活了!”黑猴眼底迸出亮光,攥着木簪兴奋不已,胡乱扒完剩饭便冲出了饭厅,不一会,院中就传来了刨刀坠地的咣当声。
“瘦皮猴跑的倒是够快,哼,晚上你一个人收拾碗筷。”
大胖的抹布擦过最后一道油渍,正要抬脚跨出门槛,耳蜗突然灌入姜夜的低语:“通冥宝钞不够使了....”
“这点咒粮...只够撑个半年啊。”
“啥玩意儿?”回头正撞见姜夜垂眸盯着空碗,嘴里咕哝着“宝钞、咒粮不够”之类的怪词。
还没反应过来,大胖就突觉天灵盖窜入刺骨的寒意。
他眼球不受控地上翻,意识彻底陷入沉寂。
张匠控制着他摸向账房,取来黄纸,狼毫蘸着冷墨写下:“木作帮,阴匠,咒具工钱结算,通冥宝钞。”
写完丢在饭厅门口,这才在去往工棚的路上猛然一激灵,苏醒过来。
院中黑猴的刨刀声依旧,姜夜静静等了片刻,才走出饭厅,低头看向靴尖碾着的一张黄纸。
阴阳两隔的师徒,缘法中透着几分荒诞。
一个弑师,一个杀徒,可在这诡谲平衡中,竟达成了某种无声的默契。
你守我女平安,我拓你道无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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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萱草,木作帮可有阴匠一说?”
回至内院,四下无人,姜夜找来张萱草询问道。
张萱草摇了摇头:“爹爹生前常提掌墨师兼领‘阴匠’,但他最忌我沾染这些阴祟事,所以也没多说…”
她又补道:“何叔应是知晓的。”
“何师叔....”听到他的名字,姜夜忽想起何顺让他中元夜前封镇木人的事,余光扫向张萱草,虽说张萱草有自己的魂魄,可躯壳终归是木料所铸,也不知该何处理。
此事倒是可以一起问问何顺,姜夜眉头舒展:
“对了,何师叔与师父不是师兄弟吗?可师父怎么和他形同陌路似得?直到师父去世,我才初次见到这位师叔。”
张萱草这次沉默许久,才顺着回忆徐徐道来:
“大概是八年前的事了。”
她瞳孔里仿佛泛着雨夜的寒光:“那夜暴雨如注,前任木作帮会首突然暴毙,原因不明,翌日清早,爹就带我来此立了张氏作坊,从此再没与帮内高层来往。
“后来还是在会首葬礼,我偶然听帮里叔伯说,那个雨夜....爹爹和何叔联手,杀死了五位咒术师,杀出一片血雨,也不知与上任会首之事是否关联。”
听罢,姜夜心中权衡片刻,虽不想过多接触这种大势力,可为了长久平息饥火,这遭不得不去。
“走,去木作帮找何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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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作帮所在【匠街】位于城西,距南街足有十里之遥,便是与同处城西的刀把堂,也隔着五里。
姜夜一路向西,沿途经过了七虹桥,正是黑猴心心念念的七夕鹊桥会所在。
此刻,桥下的沧浪河碧波粼粼,青石砌就的桥身如长虹卧波,桥拱倒影与水面相接,恰似七轮半月。
听说此河直通关塘江,是连接东西的重要水路,最宽处足有八十多丈,来往商船、渔船在此络绎不绝,远处码头的吆喝更是从初晨喊到了现在。
最惹眼的,莫过于河心那五艘漕船拼接而成的浮台,彩绸在桅杆间猎猎招展,想必七夕当日此处会无比热闹。
虽然看起来颇具趣意,但距离中元节只剩十日,鬼瞳凿却还没开始准备,实在没什么闲心出来游玩赏景。
“让大胖他们来此耍耍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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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作帮距地,由众多三进院子拼组而成,外区镇煞门、入内百匠坪、核心天工坊,以及最后祖师堂。
靠着张匠之女的身份,姜夜跟着张萱草一路畅行,来到了天工坊的一处院内。
等候许久,厢房木门吱呀洞开,一位帮工跨出门槛:“何匠辰时便往西平街去了。”
“西平街?”张萱草眉头一挑,那不是刀把堂的区域么,何叔去哪里干什么。
“那他何时回来?”
“未曾交待。”
帮工摇摇头,侧身上前带路:“二位可随我去听松阁休息片刻,若何匠回来了....”
话音未落,正堂方向忽有环佩叮咚。
“萱草——”
慵懒声线裹着幽香扑面而来。
却见正堂飞檐下,有位美妇斜倚廊柱,墨色绸缎裹着丰腴的身段,金丝滚边的对襟领口微敞,露出一截金玉璎珞(饰品),顶端玉莲落于锁骨凹陷,下半截璎珞则隐入雪白之中。
云髻斜插点翠步摇,丹蔻指尖拂过廊柱时,腕间两对玉镯碰出清越脆响。
张萱草看到她白玉面容的刹那,记忆如褪色画卷缓缓展开。
八年前,前任会首葬礼,这位身着丧服却难掩艳光的美妇赶来时,正是这副慵懒得模样,却在葬礼成功压制所有高层,从此成为新任木作帮,会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