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铁锈味的晨雾粘在铠甲上，第十三匹血驹撞上银鹭城的城门时，青铜门闩崩裂的碎屑混着马血，溅进守军干裂的唇缝。

　　这短短二十里的路程，却是付出十三名传令兵的生命代价。

　　本在巡视的马腾赶忙上前，单手攥住坠马的传令兵，染血帛书在鎏金虎符上洇开暗红，瞥见上面的血字。

　　“田家坞堡危矣！”老将指节捏得发白，虎头吞口护腕撞在城砖上迸出火星，“伯瞻！点两万铁骑！速与我前去救援。”

　　身后的马岱当即出列，领命道：“遵命！”

　　“孟起！银鹭城就交予你，只需坚守即可。

　　切记！万万不可出城。”

　　马腾又转头叮嘱刚刚赶来的马超。

　　“父亲！您且放心去救援吧，这里交给孩儿便是。若有敌来犯，孩儿定将其斩于马下。”

　　马超抱拳时，鎏金护腕在城砖上擦出刺耳鸣响，年轻将领刻意垂下的眼帘，仍遮不住瞳孔里跳动的战意。

　　喉结随着城外隐约的马蹄声上下滚动，握枪的指节因过度用力泛着青白。

　　实际上，相比于留下守城，他更想去会会荒州王麾下的猛将，是否真的如传闻中那么厉害。

　　马腾虽有些担忧，但此时情况紧急，容不得他多想。

　　他到现在都不明白敌军是如何绕过千岑涧的探子，直接攻向田家坞堡的后方，但当下也没时间去深究。

　　若田家坞堡真的被敌军覆灭，仅凭他手中这三万骑兵，恐怕很难抵挡对方接下来的攻势。

　　马腾毕竟是武将出身，行军打仗是有一套的，其行事也是极为谨慎，一路上不断派出斥候四处查探。

　　褚禄山深知马腾的行事风格，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隐瞒行动，特意让李存勖大张旗鼓地行军，就是要让对方产生认知偏差。

　　兵法有云：兵形象水，避虚而击实。

　　尽管马腾明知李存勖在千岑涧设伏，但依旧小心翼翼，这使得行军速度变得极为迟缓。

　　当马腾率领两万铁骑赶到千岑涧入口时，已经过去了大半日的时间。

　　太阳都已是高高升起。

　　而此时，田氏坞堡的战斗已然结束。

　　李存勖陌刀倒插入岩三寸，刀柄末端系着的铜铃，在谷风中纹丝不动。

　　三十名赤膊力士臂缠浸油麻绳，正将雕有饕餮纹的陶瓮沉入地脉裂隙——瓮中沸腾的黑色重油，正与千百里外霹雳堂地火脉产生微妙共鸣。

　　“来了。”

　　李存勖微微抬头，正好与远处的马腾视线对视。

　　马腾勒住马，停在百步开外，看着先头部队在倒马钉阵前乱作一团。

　　那些淬了狼毒的尖刺深深扎进马蹄，战马吃痛，发狂般扬起前蹄，将背上的骑士甩落在布满蒺藜的地面。

　　后续骑兵来不及收势，铁甲相互碰撞，发出轰鸣，折断的枪杆无情地刺穿了同袍的咽喉。

　　“停！都给老子停下！”

　　马家军左先锋马元挥刀斩断旗杆，染血的令旗飘落在第七具尸体上。

　　这位从尸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老将，此刻握缰绳的手却忍不住颤抖——那些倒伏在地的士卒正口吐白沫，被狼毒刺伤的创口泛着诡异的青黑色。

　　峡谷彼端，陌刀将鎏金面甲下，手中的陌刀，在岩壁上划出火星。

　　他望着谷口的混乱场景，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他们人数处于劣势，若不使出些特殊手段，又怎能阻挡对方。

　　在战场上，从来就不论手段对错，一切只看最终的胜负，毕竟史书向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此时，玄鳞甲卫们正在第二道鹿角砦后搬运陶罐，浸透火油的麻绳，在晨风中轻轻摆动。

　　这第一道防线虽然能暂时阻挡敌军，但杀伤效果有限，当足够多的尸体堆积，就已是失去了作用。

　　“报！马家军换轻骑上阵！”

　　瞭望塔上的士卒猛敲铜锣。

　　只见五百轻骑卸下重甲，马蹄裹着毛毡，悄无声息地靠近。

　　这些荒州儿郎果然机智灵活，懂得用弯刀挑开毒刺开路，不愧是从荒州之乱中存活下来的精锐，战力确实不凡。

　　但作为一名合格的统帅，李存勖的杀招向来环环相扣。

　　“放火。”

　　李存勖刀锋轻点，三十支火箭如流星般掠过鹿角砦。

　　浸满松脂的麻绳瞬间爆燃，火舌顺着提前泼洒的火油，一下子蹿出三丈多远。

　　冲在最前面的轻骑连人带马瞬间变成火球，焦臭味混合着油脂燃烧的噼啪声，将千岑涧变成了一座炼狱熔炉。

　　马腾在后方看得清清楚楚。这位身经百战的猛将，突然抬手止住鼓号。

　　他注意到，每当火势稍有减弱，玄甲卫就往地面倾倒黑色粉末。

　　那些粉末遇火即爆，将试图用沙土灭火的士卒炸得血肉横飞。

　　“是猛火油和石脂的混合物。”副将马岱声音干涩地说道，“他们早就在谷底挖了暗沟...”

　　马腾心中疑惑，这明明是江南霹雳堂的手段，怎么会出现在荒州地界。

　　正午的阳光，照在拒马枪的寒芒上，马腾突然笑了。

　　他望着峡谷尽头隐约可见的玄色大旗，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焦羽，下令道：“传令，退军三百步扎营。把咱们的床弩推到谷口——既然敌人喜欢玩火，那本帅就陪他烤烤太阳。”

　　既然无法强行通过这里，那就设法让里面的人出来。

　　只要能通知田家坞堡出兵，这支设伏的部队就成了瓮中之鳖。

　　实际上，更重要的是，马腾不想让马家军出现太大的伤亡，他如今的地位全靠这三万荒州铁骑支撑。

　　要是都折损在这里，即便能冲破防线，又有什么意义呢？

　　单是突破第一道防线，就至少折损了上千人马。

　　而他相信以田家的兵力，不应该这么容易就被敌军覆灭，只要分出些兵力相助，他定能全歼敌军。

　　李存勖轻抚陌刀上的云纹，指尖在“勖”字铭文处停顿了一下。

　　远处马家军正在组装三弓床弩，这种能射出三百步的强大杀器再配上火箭，本是他最担心的破局之法。

　　但此刻，他却反而松了口气。

　　因为山崖上的斥候，刚刚挥动了三下黄旗——那是银鹭城黑烟升起的信号。

　　与此同时，马腾也收到了银鹭城遇袭的消息。

　　这一刻，他以为自己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不再有丝毫迟疑，急忙下令：“撤！全速赶回！”

　　二十里外的银鹭城，城外正有两员猛将在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