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州,
寿州府的议事堂内,
青铜兽首灯台摇曳着昏黄的光,
将端坐在上首的李煜影子拉长在绘满淮河防线的地图上。
李煜坐在帅椅之上,一边饮茶,一边看着下面寿州守将讨论军情,
这寿州守将,还是老样子,
有人支持坚守不出,
有人主张趁现在唐军数次大败周军,可以转变战略,
以攻为守!
主动出击!
看着下面双方争吵激烈,
李煜却没有一丝阻止的意思,
对他而言,
这是很好的现象,
他最怕麾下将领死气沉沉,毫无斗志。
“殿下!”
陈锋猛然起身,甲胄铿然作响,“末将请命,今夜率五千精兵出城夜袭!周军连攻数日,人困马乏,加上前日被末将袭击粮草,士气低落,我军若出其不意,必能大破敌营!”
“荒谬!”
刘仁赡拍案而起,白须怒张,“周军兵力五倍于我,柴荣又非庸将,岂会不防夜袭?贸然出击,若中埋伏,寿州城破在即!”
陈锋冷笑几声:“刘将军年迈,为何总是惧战?”
“放肆!”
刘仁赡须发皆张,“老夫守城三十载,何曾惧过?但为将者,当知进退!寿州城墙高厚,粮草充足,固守待援方为上策!”
“待援?”
陈锋皱眉,讥讽道,“金陵的援军在哪儿?朝廷若真有心救援,何至于半月不见一兵一卒?”
“况且…”
“金陵各大皇子和朝廷大臣联合,为了皇权,斗的水深火热。哪里会管我们寿州死活。”
堂内众将闻言,
神色各异。有人面露愤懑,有人低头沉默。
“好了。此次议事到此为止!”
李煜指节轻敲案几,声音不重,
却让争吵戛然而止。
“陈将军。”他缓缓开口,脸上肃然:“若袭营,你打算如何用兵?“
陈锋精神一振,大步走到沙盘前:“周军主营在此,末将拟分三路——左路烧粮,中路斩将,右路制造混乱。子时出发,寅时必还!”
计划虽好,
但是赵匡胤经过数次吃亏偷袭,
又岂能疏忽防范。
李煜沉吟半响,不置可否,
又看向刘仁赡:“刘将军,若守城,如何调配兵力?”
刘仁赡不假思索,沉声道:“增派弓弩手守垛口,备足火油防云梯。另选死士百人,专毁敌军攻城器械!”
刘仁赡的守城策略,都是可行!
至少以目前的情况下可行!
李煜没有因为数次的小胜,而放松警惕。
李煜一双眸子凝视沙盘,久久不语。
堂内静得能听见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众人都将目光投在这位年轻的皇子身上。
俨然,
李煜已经成为他们的主心骨!
正在此时,
门外铁甲骤响,神武军都尉哥舒宗远单膝跪地,声如闷雷:“殿下,司徒周宗车驾已至府门!”
李煜手指一颤,
他抬眸扫过满帐将领,蟒袍长袖挥落一片肃静:
“今日议至此,诸将各归防区,不得懈怠。”
众将抱拳告退,甲胄鳞片刮擦声如潮水退去。
刘仁赡行至门边,忽又顿步回望。
烛影中,李煜正抬手理了理玉冠垂缨,素来杀伐果决的眉眼竟透出一丝罕见的局促。
“宣。”
一字落,府门洞开。
夜风裹着松香卷入厅堂,
周宗玄色鹤氅上凝着霜色,步履沉稳如岳,唯袖口一道焦痕泄露了金陵奔逃的仓皇。
当见到阶上的修长身影疾步迎了之时,
周宗心头暗自赞许!
玉冠束发,剑眉下,眸子如同夜空星辰,
高挺的鼻梁下,嘴唇却有女子般的红润,
此刻正弯起一丝喜悦的弧度。
身穿一袭宽袖素白色蟒袍,随着步伐急速,无风自扬。
长相虽然俊美阴柔,翩翩如玉!
身上却带着一股令人窒息般的凛然杀气。
杀伐果断,
狠辣绝情!
这就是大唐的六皇子——
李从嘉!
“老臣周宗,拜见六皇子殿下。”
他躬身长揖,腰间司徒印绶撞上佩玉,清响惊飞梁间栖燕。
“司徒大人请起。”
李煜虚扶一把,掌心触及周宗手背时,
分明觉出那层粗粝的灼伤。
他眸光微黯,转身斟了盏君山银针推至案前:“栖霞寺寒湿,大人旧伤未愈,该多用些驱寒之物。”
周宗捧茶的手一顿。
氤氲水汽中,
他望见案头摊开的“漕运密录”,页边密密麻麻的朱批字迹清峻如剑,与女儿娥皇闺阁中那些治水策论竟有七分神似。
“殿下可知……”
他忽将茶盏重重一搁,瓷底撞出裂帛之音,“三日前燕王送来退婚书,言我周氏女德行有亏,不堪为妃?”
李煜指节骤然攥紧刀柄,横刀在鞘中铮鸣如龙吟:“燕王的墨宝,倒是更适合裱在茅厕。”
周宗闻言竟低笑出声,眼尾皱纹里凝着的阴郁倏然化开。
他自怀中取出一卷焦黄帛书,燕王印鉴上那道劈痕深可见玉。
正是被李煜亲卫斩碎的婚约。
“老臣此来,是为另立新契。”
周宗缓缓展平帛卷,空白处隐隐透出栖霞寺的檀香,“不知殿下可愿……”
“求娶周氏娥皇为吾妻。”
李煜的嗓音截断话尾,惊得周宗浑身一颤。
抬首间,
但见那素来阴柔俊美的皇子一双眸子忽然的柔情。
“山河未靖,本不该言儿女私情。”
李煜振袖而起,横刀劈开地图上蜿蜒的淮河,“然那夜鹰嘴涧火船焚江,娥皇与本宫并立舰首时,这江山便已非一人之江山。”
刀尖忽地挑起案头金色木匣,
匣盖掀开刹那,满室生辉。
只见匣子之中。
一尊青玉雕就的并蒂莲,
在烛火中流转温润光华,
花心嵌着南唐皇室独有的朱雀血珀;
九匹雪色吴绫,叠若云絮,
暗纹竟是李煜亲笔誊抄的“霓裳羽衣曲”词稿;
最底下压着半枚青铜虎符,
断口处新熔的痕迹还泛着赤金。
正是从周军大营缴获的赵匡胤帅印重铸而成。
“此莲取自金陵太庙祭坛,太祖开国时埋下的玉髓所雕。”
李煜手指轻轻划过莲花并蒂之处,“父皇曾言,此物出匣之日,当为李氏迎娶妃子之时。”
他忽将虎符掷向沙盘,
铜器撞碎周军旗帜:
“九匹吴绫是母妃留做本宫未来之妻之用,愿为娥皇裁作嫁衣。至于这虎符……”
窗外惊雷炸响
李煜忽然严肃说道:“待淮北平定,本王用它换周司徒一句——可愿将掌上明珠,托与山河共老?”
周宗怔然望着虎符上未拭净的血渍,忽觉喉头哽住。
那分明是寿州城头阵亡将士的印记。
老司徒倏然长拜及地:“老臣……谢殿下以妃子之礼待小女。”
李煜笑着说道:“周司徒,不必言谢,此乃本宫应该做的,娥皇本就是未来的六皇子妃,理应以妃子之礼迎娶。”
“待击退周军,平定淮南,本宫再来迎娶娥皇。”
“如此甚好。”
周宗也觉得李煜说的有道理,毕竟现在,
大唐与大周正在交战,
两国交战之际,
寿州又被周军攻城,
若是六皇子与女儿结婚,
必然会引起寿州百姓和寿州守军的不满。
“本宫会派神武军去金陵,告知礼部,让他们写份婚书,并且将婚事告知父皇和母后,如此婚事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