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指导说的是唐小姐？”

　　陆扬意有所指，沈初云就顺着他的说法往下想，听到又是唐雯。

　　沈初云坐下的时候，就跟陆扬稍稍拉开了一点距离。

　　“难不成是我吗？我只是一个剧组的武术指导，洗不洗澡自己说了都不算，能办什么大事儿？”

　　陆扬追着不放，沈初云再次往外挪了挪。

　　这话说的在理，他只是一个武术指导，剧组的港方服装师唐雯为什么对他言听计从？

　　“做鞋？做手套？”

　　心里有了戒备，沈初云的脸色、语气都跟初见的时候有了天壤之别。

　　她要的是港城的丝绸展会，陆扬先给了双臭鞋，又看了她的手给了副手套，这就有些名不副实了。

　　“沈大姐要做什么？”

　　“港城丝绸展会？你们厂能拿出什么新产品，你们说了算吗？”

　　“说了不算，那究竟是你们厂的丝绸展会，还是港办亦或是外贸公司的丝绸展会？”

　　沈初云有雄心壮志，但国内的供给制、调配制不允许她有。

　　她有还做成了，那也不是她的，只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而已。

　　“小沈，听陆指导说完，不要好高骛远，要脚踏实地！”

　　与沈初云不同，刘国梅看事的眼界要比沈初云宽广长远。

　　许多问题不是看不到，而是解决问题的代价过大。

　　杭城有了杭丝联，草原上的丝厂还开不开？

　　不开，涉及几千上万人的生计。

　　所以，草原上的丝厂不仅要开，杭丝联还要给予技术援助，甚至于设备、人员上的协助。

　　草原的丝厂都能开的下去。

　　那东北呢？

　　齐鲁呢？

　　西北呢？

　　竞争最激烈的江南呢？

　　答案就是都得开下去！

　　你杭丝联有了新技术，要拿出来共同使用，在国内，就没有你干的好，会给别人挤破产的道理。

　　“沈大姐，之前我让京队的马先生提过领带的事儿，你们做的咋样了？”

　　陆扬提及领带，沈初云没了回音，这话也不只是马显达提过，唐雯来的时候一样提过。

　　“沈大姐，不管是领带，还是绣鞋、手套，都是无需多少成本的试验，没有机器完全可以用手工。”

　　“国外的领带很便宜吗？港城都要几十、几百块一条的！”

　　陆扬提及领带，沈初云停顿一下之后，才缓缓说道：

　　“外贸公司没有此类订单，国内对领带的需求不高，所以就没有进行生产，而且杭城本地的工艺刺绣厂就在做着领带。”

　　沈初云解释了，陆扬轻轻摇头，问道：

　　“沈大姐，你们现在感觉丝绸厂有什么问题？”

　　陆扬的小领带大产业，小绣鞋大市场，小手套大世界，沈初云接受不了，他索性就问起了丝绸厂遇到的麻烦。

　　“单一产品的产量大、销量低、利润薄，高技术产品的产量低、销量大、生产却跟不上，没有设备更新资金，染织产品，尤其是印染，好的颜料价格逐年上涨……”

　　问题，沈初云肚子里有一大堆。

　　只是简单的一说，她自己都感觉困难重重。

　　见面之前对陆扬的预期，在她说完困难之后，也跟着一起烟消云散了。

　　见沈初云面色渐冷，陆扬也知道，这才是她本来的性格，冷淡甚至于冷漠。

　　“在剧组的时候，我常听马先生唱戏，他的戏中有一句叫做‘杏黄蟒袍海外来’，这戏唱的也是唐初争雄，我想问问哪里需要这种杏黄袍？”

　　“南亚！”

　　虽说对陆扬没了预期，脸色变的冷淡，但沈初云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这不就是市场吗？杏黄的染料贵吗？如果进口的贵，咱们不能生产吗？国内没有企业生产，丝绸厂不能自己建厂研究生产吗？”

　　“沈大姐，我这次来，要的就是杏黄僧袍、金丝袈裟，我虽说是化缘来的，但也是带着缘分来的！”

　　“小小的一条领带，在港城是几十块、几百块，在老美也一样，而且是美金！”

　　“但这几十、几百的港币、美金，你们该怎么挣呢？”

　　“纯色领带没市场，染织的领带呢？刺绣的领带呢？市场本就在那里，只是你们不知道而已。”

　　“市场本就在，你们为什么不知道呢？”

　　“就是因为你们走不出去！”

　　“唐小姐来了，你们走不出去，她却可以走出去，试一试，知道了市场需要什么，你们才可以有针对性的去生产。”

　　“染料价格高，价格低的染料能不能改变印花的纹样？这些都是可以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要追着新的贵的染料不放？”

　　“机械设备也是如此，手工都可以做的事儿，机器还做不成？”

　　陆扬长篇大论做好了铺垫，正想问一下沈初云的难处，做详细解答。

　　但餐厅里响起的一声‘妈’，却打断了他的思绪。

　　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比林喜个头还高，却更中性一些的短发女孩，走到了沈初云跟前。

　　“沈小云，谁让你来的？你不好好学戏，又来厂里干什么？”

　　沈初云的女儿来捣乱，刘国梅笑了一下，就对陆扬解释道：

　　“这是小沈的女儿小云，今年十七了，戏校的学生，小沈家里不同意她学戏，她就自己改了个沈小云的假名字，混进了戏校，这都四五年的事儿了……”

　　闻言，陆扬扫了眼正在拽着沈初云的手撒娇的假小子。

　　眉眼上，沈小云跟沈初云一点都不像，只有皮肤像，自带光泽的莹白皮肤，以后叫做冷白皮。

　　跟林喜差不多，沈小云也有个不符合现在审美的大鼻子，只是她的鼻头捎带鹰勾，所以显得更加中性。

　　长相上，陆扬反而觉着沈小云更胜一筹，只是短发遮住了她的长相，如果是长发，脸再瘦一点，酷似张慜。

　　“你就是剧组的人呀？我是戏校的，能开一字马，比林喜强多了，带我去拍电影吧？”

　　看了看自来熟的沈小云，又看了看沈初云，再看了看轻轻摇头的刘国梅。

　　陆扬好像了解到了一些东西，他指着正在吃一个小笼包的赵智凌说道：

　　“拍电影不是不行，很多时候吧，有些感情戏也必须拍，你能下的去嘴亲他，就算是你有了进入电影圈的基本素质。”

　　沈小云闻言看了一眼正要张嘴生吞小笼包，自身猥琐气息更上一层的赵智凌，不由的打了一个寒颤，呲了呲牙说道：

　　“欸……真恶心……”

　　陆扬几人的眼光投到赵智凌那边，这货放下小笼包，就给几人回了一个自以为和善的微笑。

　　“欸……更恶心了，想吐……”

　　沈小云的表情在陆扬看来真的很不错，加上林喜，他就可以凑齐左右护法了，只可惜，人家里好像不一般。

　　“你看，拍电影并不是像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那是港城影视圈著名演员兼龙虎武师，赵智凌师傅。”

　　“如果在港城拍电影，可能还有更恶心的，电影这行当是个泥潭，进去容易出来难。”

　　对陆扬来说影视圈是泥潭，各行各业也是泥潭，都是泥潭，就选熟悉的来好了。

　　像沈小云这种疑似有点家世的，在哪行哪业也能混的开，像初进厂他发现的周萍英、林喜。

　　运气好，近些年会嫁人生子、相夫教子。

　　运气不好，很多年后也会嫁人，但未必能生子，也未必会相夫。

　　这些人就不如跟着他混影视圈了，结果也可能会运气不好，但只要不作，应该不会太潦倒。

　　“我是兼修武生的黄梅小生，会打！我也学过岳飞拳，很厉害的喔……”

　　“沈小云，你不要在这胡闹，你爷爷、奶奶跟你姥爷是不会同意你去的。”

　　“嘿嘿，来的时候我给我爷爷打了电话，我爷爷说服了我奶奶，我奶奶说服了我姥爷，我姥爷说服了我爸爸，我爸爸说了，他尊重我自己的选择，你也一样！”

　　沈小云一圈绕下来，沈初云也向陆扬投来了求助的目光。

　　“沈小云是吧？那边的女孩叫丁兰，少林寺剧组的女主角，你问问她是怎么训练的，再做决定……”

　　不等陆扬帮沈初云劝服沈小云，刚刚在厂门口被吓的泫然欲泣的周萍英，就被一个绸裙大波浪的女人，拉拉扯扯的拽进了餐厅。

　　一边走那女人还一边数落着周萍英不争气，抓不住机会。

　　绸裙大波浪走进餐厅后，沈初云的眉头就皱在了一起，看都不看那女人一眼。

　　沈初云对面的刘国梅也是脸色一沉，但并没有说什么。

　　“您就是陆指导伐，小伢儿识不得贵人相助，我把她送过来了，不听话你就打，狠狠的打她。”

　　交待完，女人也佷识趣的站在了一旁，并不去看沈初云跟刘国梅。

　　“沈书记，咱们去厂里样品室看看样品，我这边时间比较紧。”

　　这话虽说是陆扬的场面话，但时间紧却是真的，估计用不两三天，剧组就该正式开拍了。

　　“好吧！凌会计，陆指导还有剧组服装的要紧事，萍英的事厂里还要研究一下……”

　　沈初云跟凌会计说话间，脸上的嫌弃有如实质。

　　简单说完，她起身就走，好像待的时间太长，就会沾上脏东西似的。

　　一行人从餐厅到丝绸厂的样品室，凌会计没有跟来，沈小云却拉着周萍英的小手，蹦蹦跶跶跟在了队尾。

　　“沈大姐，除了窄袖圆领袍之外，我还需要三十套左右的杏黄僧袍、金丝袈裟，金丝用化学丝就好，但一定要闪闪发亮，我是化缘来的。”

　　虽说在产品上没有谈拢，但也不妨碍陆扬开口就化缘。

　　“陆指导放心，港城展会，我们记着你对丝绸厂的帮助，会尽快赶工给你做完，你想要的麻布，浙麻也不生产，我之前就联系了株洲麻纺，想必货已经在路上了。”

　　跟港办会照顾崔常有的修械所一样，陆扬来江南丝绸厂化缘，不管新产品谈没谈成，沈初云都会给他这个面子。

　　锦绣大唐展会，参展厂商中最大的赢家就是江南丝绸厂，毕竟展会初时的布展，就是以丝绸为主。

　　换了新的展示舞台，仅是日方公司下的订单，就足够江南丝绸厂生产大半年了，这还是港办将一半订单分给国内其他丝织厂之后的结果。

　　“那就多谢沈大姐了，厂里给派个车引路，我们再去竹器厂、工艺品厂、茶厂转一转？”

　　丝绸厂的气氛有些不对，剧组就一个女孩，剩下的全是男人，丝绸厂又以女工居多，气氛不融洽就容易出问题。

　　意识到这一点的陆扬，也没在丝绸厂多待，而是在沈初云的要求下，坐上了厂里的客车，去了其他在港城有过一面之缘的杭城单位。

　　“小沈，人家陆指导说的不错，杭丝联想要孤身出海，上边是不会同意的，只能借助港城的唐小姐先试一下海上潮头，等政策有了变化，才好再做打算。”

　　在厂门口送走了陆扬一行，刘国梅就给沈初云提了较为中肯的建议。

　　“刘姐，我总觉着他跟唐小姐之间有不正常的关系，唐小姐的岁数可没比我小多少呀！小小年纪就这么肮脏，我反正是不会让小云跟他去拍戏的……”

　　见沈初云又起了洁癖，相互知根知底的刘国梅，也没客气。

　　“你家小张那时候还不如人家呢！你不也嫁了吗？还有小凌也是身不由己，她如果不听话，孤儿寡母的怎么活？下车间吗？那还不如当会计呢！”

　　作为场内竞争的失败者之一，换了赛道的刘国梅，并没有再将沈初云当做竞争对手。

　　换了赛场才知道她自己为什么竞争不过人家。

　　说完了沈初云家里、厂里的龌龊事，刘国梅指着丝绸厂说道：

　　“杭丝联也是万人大厂，为什么比不上同样也是万人规模的浙麻？”

　　“人家是亚洲第一，咱们连省内第一都不是！小沈，市场才是陆指导给你说的重点。”

　　“男人么，也就那样了，你过分计较这些，疏忽了厂子的发展……”

　　“咱们丝绸厂一万人，杭丝联大几千人，与之相关的人接近十万，一旦垮塌，就是你人生最大的污点，抹不掉的……”

　　丝绸厂外刘国梅劝着有洁癖的沈初云，如陆扬所想，各行各业都有泥潭，女工多的丝绸厂，就有女工多的麻烦。

　　但只看身上的污泥，不看周围，如刘国梅所说，跟杭丝联关乎小十万的生计比，污泥算什么，人们的生计才更重要。

　　因为陆扬自身干净与否，沈初云不选他给指的明路，在刘国梅看来，这也就是她竞争失败的原因。

　　有些位置，本就不是给需要的人准备的，而是准备出来供人选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