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鹤被丢进地牢大家都不奇怪。
作为公主的坚实拥趸,杨同谒怎么可能容得了他在自己面前登堂入室。
只是他未免太狼狈心酸了些,身上全是刚拷打出来的伤痕,左腿一瘸一拐,漂亮的胡须也被羞辱性地割断。
即便是有计划的杨同喜看到他这样也难免揪心。
“你还好……”
“公主,一切顺利。”周子鹤打断杨同喜的关心,趁着狱卒走远的功夫匆匆忙忙说了这句话,然后就自觉得远离杨同喜的牢房。
到了吃饭的时候,狱卒故意将粥撒得到处都是,喂狗一般扔给牢里关着的人。刘青驹自己倒能忍,却替公主和丞相愤愤不平,结果遭到一通毒打。等打人的狱卒散去,刘青驹痛苦地躺在地上,模糊的视野里就看见公主和丞相一人端起一碗粥碰了个杯,然后泰然自若地坐在地上吃起来。
“公主别吃……”他说不清是屈辱多一点还是惊愕多一点。
杨同喜看他这些天被蒙在鼓里实在可怜,而且维护自己的心意也真诚可贵,于是找机会告诉他自己早有计划,让他不要再激怒狱卒。
但是她不能多说什么,狱卒巡查得很严,稍有不慎就会被盯上。
…………
杨勖被软禁在逸寿宫,生活在监视之下,没有细致的照顾,身体健康每况日下。
这也顺了杨同谒的意——他可不需要什么长寿的太上皇,他要的是“合理”地上位。
礼部侍郎给杨勖送来许多文书请示,都是关乎传位的流程、仪式、封号等等,他懒得和杨同贲演这出父慈子孝的戏码,将礼部的人骂走一次又一次。
又一次将所有人都赶走,他体力不支地倒在床上,监视他的人暂时没有注意到他。
“……陛下……”
“……陛下……”
床板底下穿出细微的呼喊声。
杨勖沉重地翻了个身,捂着肚子蜷缩起来,口中虚弱地说:
“怎么样了?”
床板底下的声音说:
“都准备好了,就等传位大典那天了。”
同时,床板的缝隙里塞出来一包东西,
“陛下,您要的药。”
杨同谒断了杨勖的药后,杨勖只能靠自己随身带的秘药止痛,昨天药吃光了,他让影卫替自己去太医院偷了点来。
这药治标不治本,杨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胃病加剧了不少。
“公主那边……怎么样……咳咳咳……”杨勖捂嘴猛咳,喉咙一紧一张,咳出一口血。
他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床板下的影卫继续道:
“公主被关在皇宫地牢里,虽然饮食被苛待,却没有遭到严刑拷打,目前看还算安全。奇怪的是,以前和公主走得很近的那些人没一个为她求情,还有不少人急着投靠叛军。现在朝野上下全被搅得乌烟瘴气,东宫也被抄了。”
皇帝并没有显得太愤怒,他叹了口气,让影卫耐心潜伏好,准备传位大典上的反击。
…………
虽然杨勖极其不配合礼部,但是该来的传位大典还是要来了,转眼就是大典前夕。
令人意外的是,杨同谒将杨同喜放了出来,让她以榻前奉药的名义在逸寿宫侍奉“太上皇”。
父女二人相见,都被对方消瘦蜡黄的脸吓了一跳。杨同喜以为杨同谒起码在登基之前不敢苛待皇帝,杨勖则以为杨同喜长袖善舞必不会让自己在牢中受苦。
显然杨勖的身体更差些,他颓然地倒回床上,抱着腹部剧烈的咳嗽,唾液飞溅间似乎有血色。
“爹……”杨同喜的眼泪瞬间涌上眼眶,“他断了你的药?”
杨勖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大惊小怪,以免引来那些监视之人的关注。
“阿喜,这个时候了,他什么做不出呢?”
杨勖又说:
“你知道杨同谒放你来的用意吧?听爹一句劝,顺着他,不要激怒他,他好歹是你哥,不会真要你的命。”
这句话他自己听了都心虚,所以声音越来越小。
杨同喜垂下眼眸,鬼使神差道:
“早知这皇位会落到他手上,还不如给我呢?”
她看似不经意说出,其实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故作镇定地等杨勖的反应。
“你果真是……”杨勖突然笑了,“就算给你了,将来还是要传给霖儿,你做垂帘听政的长公主不好吗?”
“您做退居深宫的太上皇不好吗?”杨同喜想都没想就反驳道。
二人都陷入短暂的沉默。
最终还是杨勖先打破僵。他神情复杂,目光悲伤,悲叹道:
“我不敢啊……我娘就是死在太子之位上的,那么好的一个女人,活活被逼死在大好年华里。你要是重蹈覆辙怎么办?你重感情、敏感多疑、心思细腻、念旧……哪哪儿都像极了你祖母,我不觉得你承受得起当太子的代价。”
“什么代价?”杨同喜有些激动地问,“女太子的事无论在宫里宫外都是禁忌,知道她的老人对此忌讳莫深,我翻遍记载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你现在凭什么说我像她?”
先帝驾崩前命人销毁了有关女太子的记录,甚至派人大肆抓捕民间宣传女太子事迹的百姓,用威逼利诱各种手段堵住他们的嘴,女太子党阀也是在这种情况下分崩离析。等到杨勖登基称帝的时候,他尽量恢复了女太子的地位,但也仅限于重大纪事上一笔带过她的痕迹。从这些破碎的线索中杨同喜勾了不出这位神秘的女太子的具体轮廓,只能靠幻想完善她的形象,进而惋惜她短寿。生来尊贵的储君,受万民敬仰,如果她能活到登基,一定一定能缔造出不亚于元祖的传奇。
这种情况下说杨同喜像女太子,就像说一朵残荷像国色牡丹,这不是褒奖,是羞辱。羞辱她没有天生的运气,也没有后天的机会,一步一步艰难地往上爬,也不过是刚刚够到人家的脚跟。
杨勖本意并非如此,他急于解释:
“你只知道她生来就是储君,那你知道她为了走这条继承之路付出了什么代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