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的钟声穿透薄雾，惊飞了竹檐下栖息的青雀。余怀安渐渐回神，发现全身覆着一层黏腻的灰浆——那是人体经脉中排出的杂质与汗水的混合物，散发着类似腐坏鸡蛋的刺鼻气味。他胡乱抹了把脸，顾不得更衣就冲出竹屋，每走一步都在青石板上留下带着腥气的湿脚印。

　　老槐树下，赵大川正歪着身子倚靠树干。他左手撑着皲裂的树皮，右手抓着半截烤红薯，啃得滋滋有味。昨夜宿醉的红晕已经消散，随着一个长长的哈欠，淡淡的酒气混着红薯味喷出老远：“还是...还是吃肉得劲...“

　　陆续聚来的弟子们三三两两闲聊着。当余怀安走近时，人群突然像被掐住喉咙的鸭子般静了一瞬。赵清月“唰“地后退三步，绢帕死死捂住口鼻：“余师兄！你昨夜是抱着酒坛睡的吗？这味儿...“她突然瞥见余怀安衣领下露出的肌肤——那层常年劳作留下的暗黄竟褪成了玉白色，在晨光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嘿嘿，怕不是醉倒在茅坑——“王子明揶揄的话突然卡在喉咙里。他圆滚滚的肚皮顶着前襟，上面还沾着昨夜偷藏的葡萄汁，此刻正瞪大眼睛盯着余怀安发梢间游走的淡青色雾气。

　　“砰！“赵大川手里的红薯砸在脚背上，发出一声闷响。他醉意朦胧的眼睛突然瞪得溜圆，连酒糟鼻都颤抖起来：“你...你小子...“粗糙的手指猛地戳向余怀安眉心，“引气入体了？！“

　　余怀安微微一笑，食指轻抬。指尖三寸处，一滴晶莹的露珠凭空凝结。水珠中心闪烁着星芒般的青光，将周遭晨雾都映成淡蓝色。

　　“我的亲娘咧！“王子明一屁股坐在地上。

　　人群顿时炸开锅。

　　“怎么这么快？”

　　一个弟子不断地揉着眼睛“莫不是我昨夜酒还没醒吧，容我再看看。”

　　赵清月突然扯下绢帕，杏眼里闪着异彩：“才五个月啊！比当年赵师兄还快两个月！“

　　“额...我那是...“赵大川突然卡壳，蒲扇大的巴掌重重拍在余怀安背上，拍得那滴灵露溅成水雾，“好小子！昨夜那灵鱼莫不是被你全装进肚子里了吧！“他突然揪起余怀安衣领嗅了嗅，又嫌弃地甩开，“先去澡堂把自己涮干净！这味儿比鹤园还冲！“

　　王子明突然从地上弹起来，泥土沾满了一裤腿：“余师兄每顿饭恨不得都多扒两碗！上次还把师兄留给我我那份灵薯...哎哟！“话没说完就被赵大川扯去一旁。

　　余怀安笑笑不说话，或许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平日里山吃海喝的，不过是为了掩盖《道法图录》的存在，虽然天赋不佳，但也不想在这奎木狼院里太过引人注目。

　　“修炼归修炼，“赵大川抹了把胡子上的红薯渣，突然笑道，“今日的活计可不会少派给你。”

　　雾霭被朝阳撕成缕缕金纱，缠上老槐树的枯枝。众弟子走向灵田的身影在朝阳下拖出长长的影子。余怀安发梢的水珠滴落在领口，在崭新的肌肤上留下一道清澈的痕迹。

　　余怀安刚走出三步，只见侯明耷拉着脑袋，拖着步子缓缓走来。少年往日灵动的背影此刻像压着千斤重担，连衣角都垂得死气沉沉。两人擦肩而过时，侯明都没有任何反应，哪怕自己身上散发着异味。余怀安敏锐的发现他眼睛微肿，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侯明，怎么了。“余怀安关切的问道，这才发现对方袖口裂了道三寸长的口子，边缘还沾着草屑。

　　“哟，小猴子，怎地睡过头啦？“王子明的大嗓门炸响，“你余师兄都突破练气了，还不道个喜？“

　　人群中响起了其他人的声音，“咋垂头丧气的，东西那姑娘没收吗？”

　　“害，算了嘛，没收就没收多大点事儿，回头师兄给你介绍个新的。”

　　候明依旧一言不发，他始终低着头，凌乱的额发遮住了眼睛，只有紧咬的下颌在微微颤抖。他像只淋透的鹌鹑，缩着脖子沉默地从人缝中挤过。

　　王子明见他不理人，有些生气，晃着满身肥肉凑过去，一把抓住他的后领，“喂！哥几个跟你说话呢——”

　　“滚开！”侯明突然暴起，转身狠狠推开王子明。这一动终于露出全貌——左额青紫肿块上凝着血痂，右眼肿得只剩条缝，嘴角还裂着的伤口已经干瘪。

　　空气瞬间凝固，赵清月的绢帕掉在地上，沾了露水也浑然不觉。余怀安盯着侯明颤抖的手指，那上面满是细小的划痕，像是死死攥过带刺的枝条。

　　“跟人打架了？”一名弟子关切的问道，身子半蹲着想要上前去看看他额头上的伤势。候明身子一扭，将其避开，冷漠的说道：“没有，我自己摔的。”

　　“自己摔的肿那么大？”蹲下身查看的弟子声音发紧，“快过来我给你看看，不行涂点药啊！”

　　“我说了别管我！“侯明突然嘶吼，声音哑得像吞过炭火。他倒退几步，转身向着果园奔去，腿还一瘸一拐的，险些被石块绊倒，却硬是踉跄着跑远了。

　　王子明揉着被推红的胸口骂道：“嘿！这小兔崽子吃错药了？“但骂声里已没了往日的戏谑。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是谁小声嘀咕：“送个鱼咋能摔成这样？除非是掉下悬崖......“

　　啪的一声，只见那人捂着脑袋。“蠢货！咋奎木狼院附近哪来的悬崖？玉竹院不也修在山脚下？”

　　余怀安望向赵大川。这位素来爱笑的师兄此刻面色阴沉，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牌，眼睛一直盯着远去的侯明，沉默良久。

　　“大胖。“赵大川突然开口，声音沉得吓人，“你跟他住得近，晚上你盯着点，有啥反常的来告诉我。“他从储物袋中摸出个小瓶子扔过去，“有机会把这拿给他疗伤。“

　　王子明接过玉瓶，表情凝重的望着赵大川。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闷闷“嗯“了一声。

　　“师妹。“赵大川转向赵清月，“你们见过那女娃，还是麻烦你们去玉竹院寻寻，先同旁人打听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随即放大声音向众人说道：“侯明不说，咱在他面前就别提这事儿了，不过都给我盯着点儿，先观察两天看。”

　　晨雾不知何时又浓了起来。余怀安望着侯明消失的方向，似乎是听见风中传来压抑的抽泣声。他丹田里新生的灵气突然自发流转，此刻正不安地躁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