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廊处响起了如释重负的脚步声。

　　“姑爷，您可算回来了……”

　　春桃的脑袋冒出来之前，略显急促的声音早已响起。

　　顾宁不禁微微一怔，不解道：“春桃，你如何知道我回来了？”

　　春桃理所当然的指了指，清辉里，落到墙壁上，顾宁连半个脑袋也算不上的剪影。

　　“姑爷，您的身子便是化了灰，我也认得呢！”

　　话粗理不粗！

　　春桃是顾宁与柳清瑶的贴身丫头。

　　说一句，过去两三个月，她是看着顾宁长大的，绝无夸张。

　　顾宁不禁哑然：作为妻子，清瑶看到我的背影，理所当然的认为我是清水城哪一方的大人。

　　倒是春桃这个小丫头，光靠捕风捉影，便能令我无所遁形。

　　有趣，且无奈，却也不得不接受事实，事实也必须如此！

　　春桃自不知自己的理所当然，会令姑爷内心荡起涟漪。

　　干脆利落，呈上两封书信，简单直接道：

　　“小姐讲，若她跟老爷明日午时不回来，便让我带了这两封信到清水帮，找秦可颐姑娘……”

　　顾宁接过书信，快步进房。

　　“咄！”

　　包裹落到桌面。

　　春桃恃熟卖熟，也是好奇心作祟，在上面用力的拍了拍。

　　“圆乎乎的，西瓜么？”

　　“嗯，好吃呢。”

　　顾宁抽出信笺，随意附和着。

　　春桃的注意力却已经到了他的后背，“姑爷，好俊俏的刀……柄，还有刀鞘！”

　　第一封信是要展示给灵素山庄七大管事、要害人物，以及柳家父系、母系重要亲属看的。

　　内容大概是，柳氏父女已然遇害，此刻开始顾宁便是灵素山庄主人。

　　一切决定由他一人作主，旁人无论何等身份，也无资格置喙。

　　另一封信是给秦可颐的，言辞颇为激烈。

　　要求秦可颐念及两人过去十几年亲密无间的姐妹关系。

　　真诚恳求也好，撒泼打滚也罢，甚至以死相逼亦无不可。

　　将二哥秦可风“请”到灵素山庄，当众将第二封书信念出来。

　　事发突然，给柳清瑶不过眨眼时间。

　　她却能安排得如此长远、妥当，滴水不漏。

　　气魄不可谓不大，见识不可谓不高，决断不可谓不英明。

　　女人的美不在于外表，在于灵魂，而柳清瑶二者皆有。

　　清水城第一美人，名不虚传！

　　顾宁收起书信，交还春桃。

　　“明日午时前，老爷、小姐都会回来，书信自会找你要回。”

　　春桃拍拍胸口，吐了口气，“那我放心了！”

　　小孩心性，没有不嘴馋的，“姑爷，不如开一个西瓜，让我见识一番您背后长刀的厉害，您刀法定然是……”

　　“西瓜？？？害……”

　　顾宁摆摆手，起身找来笔墨纸砚，“西瓜寒凉，半夜食用对姑娘家不好，待日头高照再吃吧。”

　　“嗯嗯！”

　　春桃瞬间又有了主意，抱起西瓜，“姑爷，不如我拿到外面水缸泡着……”

　　说着说着，好似想到什么，下意识将西瓜放回原处。

　　顾宁将之推开，“春桃，你可识字？”

　　春桃下意识道：“认得呢！”

　　想到得意处，忍不住道：

　　“春桃二字，无论放到哪里，我都能认得！一次，小姐将它们拆开，放到好几十个字里面，不过花了半个时辰，十次里面，我能将它们找对三四次呢！”

　　顾宁赞许的点点头：春桃是个文盲！

　　“喏，过来坐下，给姑爷写几个字……”

　　春桃双手、脑袋摇出了残影，“让我写字，比让我死还难受呢……”

　　顾宁干脆利落：“两个铜子一个字！”

　　“姑爷，春桃早已是您的人，正愁没机会为您赴死呢！”

　　忠勇春桃一屁股蹦到椅子上，右拳握笔，聚精会神，一旁自有姑爷磨墨伺候。

　　顾宁想了想，先在一张白纸上，一笔一划、写下巴掌大小的字：

　　四杰乃长蛇帮梁非凡所雇，古风等三人已在回程中。

　　“照抄吧！”

　　“知道！”

　　春桃的字如一根根树枝、无需绳子、随意勾搭起来的框架。

　　不难看，也不好看。

　　凑在一起，但凡识字的，都能读懂其中意义，却无论如何也猜不出，来自何方神圣的笔迹：

　　天下间刚学写字的小孩，大概写出来的，跟眼前的一模一样。

　　顾宁十分满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烧掉原文，提了包裹，大步出门。

　　看着姑爷离去，春桃想到了什么，打了个激灵：

　　“包裹里面的分明就是……西瓜！必须是西瓜！”

　　心中慌乱，却也机灵，端来清水、抹布，将回廊地面、房间桌面，通通清洗得干干净净。

　　顾宁趁着夜，悄然无息到了灵枢堂，进了柳千方的房间。

　　包裹放在桌面，春桃的墨宝以纸镇压在上面，飘然而去。

　　灵素山庄潜在危机扫除，长蛇帮狼子野心，岳父大人、妻子一目了然，他们自有应对的法子。

　　顾宁安心的沐浴在星光下，眼观鼻、鼻观心，端坐在床上。

　　抽出长刀，右掌轻抚刀面。

　　一股清冽的寒意透进掌心。

　　长刀表面朴实无华，实质能断玉分金，与自己的性子无不切合得丝丝入扣，顾宁越发喜欢。

　　几个呼吸间，灵台一片清明，如平素一般，真气在大周天里运行，修炼着《养生武功》。

　　与平素不一样，今夜大周天运行距离延展了一米二：真气从右掌透进刀柄，穿过刀身，于刀尖复归左掌。

　　天下间绝无武者如此练功。

　　顾宁也非得到什么典籍启发。

　　单纯一个直觉：刀法的极致，大概是如身使臂，如臂使指。

　　既然长刀是我的手臂，是我的手指，修炼过程，自然是要参与，方可真正与我融为一体。

　　这一夜，睡了不到两个时辰，顾宁精神奕奕，无半分疲累。

　　张开眼睛，天才蒙蒙亮，心中不禁微微一怔：到底发生何事？

　　回廊尽头，传来春桃轻巧的脚步声，当下却非早饭时间。

　　“姑爷……”

　　春桃忘记了敲门。

　　“啊？！”

　　刚开口招呼，便轻拍自己胸口，“姑爷，你把我吓着了！”

　　她是没想到姑爷开门来得如此迅速。

　　随即压低了声音，“姑爷是……”

　　“阿宁，对不住呀，你知道大师兄年纪大，早起，便随意走走，不曾想竟然来到了灵素山庄……”

　　回廊尽头走出来一名身高超过一米九，十分挺拔的中年人。

　　正是金刚武馆大弟子赵山河。

　　金刚武馆乃清水城最大武馆，大弟子平素代替师父，负责待人接物的事宜。

　　赵山河岂是那种扰人清梦、不懂规矩的人。

　　事出反常……

　　顾宁拉着赵山河的手，亲热道：“大师兄，小弟正要找你喝酒呢！”

　　赵山河心中赞叹：难怪师父如此喜欢阿宁这小子，人情世故，绝对没得说的。

　　一路以来，想到的自认为天衣无缝的理由，也省了下来。

　　喜道：“走！”

　　顾宁一拍自己脑门，向着春桃摇头笑道：“你姑爷年纪大了，明明昨日约了大师兄吃酒，今日偏偏忘记了，倒是劳烦大师兄来邀。”

　　春桃笑道：“赵大人与姑爷情同手足，哪有计较的！另外，姑爷年纪也不大，比我爹还小一岁呢！”

　　赵山河与顾宁有说有笑，领着他转弯抹角。

　　并没有到酒馆，方向却是金刚武馆后门。

　　顾宁也只说些轻松的话题，好似与赵山河真的早约好般。

　　进了门，赵山河压低了声音，“阿宁，是师娘身体抱恙，想请你过来看看。”

　　顾宁心领神会：师娘是身体有些不能说出口的暗病，大几率……还是童师带回来的。

　　童师除了好酒，实在是个难得的正经人，不曾想也如大师兄那么……花。

　　脸上绝无半点好奇，“我正要给师娘请安呢！”

　　时间太早，武馆空无一人。

　　赵山河领着顾宁绕过弟子、奴仆的住所，也非到童千里的卧房。

　　而是到了一处顾宁过去绝不知晓的密室。

　　里面充盈着浓浓的药香，那是各种各样的药材，另外医疗工具应有具有。

　　却没有师娘的踪影。

　　床上端坐着一位穿了一身单衣，五十来岁的男人。

　　男人身高不足一米七，常带温和的笑容，脸容有点憔悴，双眼开合之间，隐隐透着精光。

　　他就是金刚武馆馆主，七品柳筋境武者，清水城武力天花板童千里。

　　“顾宁拜见童师！”

　　顾宁非童千里入门弟子，不可自称弟子，也不能称他为师父。

　　童千里颔首，“阿宁，长高了，长壮了，不错呀！我听说你在医道、丹道闯出了一片天地，真心替你高兴呀！”

　　顾宁老实道：“童师谬赞了，我单纯觉得自己三十一岁了，总不能丢了岳父大人，还有您的脸面，想着找点其他事情干干也是好的，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

　　“人生的际遇便是如此，不过呀，医师、丹师，到了极致，地位远超武者呀！”

　　童千里十分干脆，说话间，在赵山河的帮助下，脱光了上半身的衣物。

　　指了指自己的身体，“你看，今日金刚武馆馆主，还不是要请你这位大国手来治病！”

　　童千里干瘦的胸口上，印有一块漆黑的积淤，成拳头状。

　　小腹上的积淤是给横掌劈的。

　　肩胛骨碎掉，是拳头造成。

　　另有后背最严重，一道刀伤横亘其中，差点没将筋脉尽断。

　　只一眼，顾宁便有了初步判断，“童师大可放心，不过是些皮外伤而已。”

　　顾宁对自己医术十分自信，也不敢怠慢，立即过去，替童千里把脉、仔细检查伤患之处。

　　随着检查深入，心中不禁十分狐疑：童千里受伤严重，却也非什么致命伤害，更非不治之症。

　　不说清水城，光是灵素山庄，除了他，至少能有三名以上医师，可令他三月内完全复原。

　　为何赵山河要避开整个清水城的耳目，请自己到来。

　　到来之后，还假托师娘有隐疾。

　　顾宁猜不透，只知道，童千里的伤不能让外人知晓，甚至他曾受过伤，也不能为外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