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一场大雨说来就来,铺天盖地,席卷南北,大道上水雾尘雾交汇,灰蒙蒙一片天地界限朦胧。
赵立宽戴着竹编的斗笠,披着蓑衣,在城头巡视布防情况。
站岗的士兵在鼓楼檐角下躲雨,反而放松许多,至少这样的天气叛军不会来袭扰。
赵立宽不解:“城外怎么不派人巡逻?”
哨兵拱手道:“大帅,叛军会时常派人来城前袭扰。”
他顿时不解:“他们来袭扰,派人击退不就行。”
哨兵们畏惧摇头。
昨晚他与孔炿秉烛夜谈,基本弄清当下情况,禁军困守安州,叛军分两部扎营在花田、石羊两县。
距离最近的石羊县也离这十几里。
前方视野开阔,十几里外的山都能看到,唯一能遮挡视线的一片果园都已砍倒,对方来多少人一眼清楚明了。
这样也不敢反击?
他意识到经历之前大败后,禁军如今不仅是兵力问题,还有士气问题急需解决。
随后在鼓楼里各军指挥向他汇报点卯情况。
他快速心算后得出,如今除去伤病,安州禁军能调动的兵力为一万四千二百零七人。
加上他西路八千人,总共有两万二千左右。
除去守军,能用于和叛军野战的部队只有两万人。
而叛军可能有五六万之众。
真令人头大。
他现在突然有些怀疑,老皇帝临时把他弄来是当替罪羊的。
大雨下到中午后就停了。
城外众多壕沟里积满泥水。
安州不是梅州那样的坚固大城,万人也驻扎不了,主力还多驻扎在北营地里。
城外也没护城河,却布设大量拒马鹿砦。
他心里紧张,这样一座城叛军如果在禁军初败时全力进攻是很难守下来的。
怎么只是每天派小股部队袭扰?
钟剑屏在旁边也忧心忡忡:“这可怎么办......”
赵立宽用手遮住太阳,遥望远处群山,想起一位长辈的话:“不要想着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问题后面还有问题。
先解决当下的事,一步步来,没什么事做不到的。”
他先在城头巡视城下壕沟、拒马、鹿砦的铺设,发现毫无章法,明显是慌乱而为。
拒马、鹿砦虽多,从城门前铺出去近二百步,但纵横交错杂乱无章,每一段都有缺口。
根本没形成层层抵御的防御群。
而壕沟更是,下雨后壕沟充满雨水,像一条条小护城河。
这是好事,这种壕沟在冷兵器时代并不是进攻方掩体,而是在阵地外围箭矢射程最外围减缓敌军前进速度,身着甲胄的步兵进去很难爬出来。
而骑兵想越过更加麻烦,需要辅兵工兵费时费力填平。
这时他们就已成为己方远程部队的活靶子。
可安州外围的壕沟问题在于守军估计被吓破胆,根本没做过规划,一味想着阻挡敌人,这壕沟挖得一点缺口没有。
叛军进攻麻烦,可他们也没法出击!
死守是没有出路的,特别是敌众我寡,士气低落的时候。
想当年张辽守合肥就是这种做法,以精兵击败对方先头部队,鼓舞士气,然后据城死守。
如果真等后续十万大军全到,那八百人塞牙缝都不够。
之后他一天没走,就在城头观察敌军动向。
下午,雨后太阳更加热辣,地面水汽蒸腾。
南面大道上有一百来骑靠近,停在城外二百步左右壕沟那头,张弓搭箭作势要往城头射。
城头钟楼报警钟声大作,守城士兵在女墙后箭矢齐发,甚至连马面城的床子弩都惊慌装填,一时间箭矢如蝗虫,纷纷向着远处叛军飞去。
可二百步外别说弓弩,就算是现代步枪也只能概率命中。
箭矢飞行很慢,对面叛军沿着壕沟外围跑马一圈,大摇大摆对着城头吼叫嘲笑,随后扬长而去。
除了浪费许多箭矢外,没有任何战果。
城头士兵却都各个如释重负,长松口气。
赵立宽既惊讶又无奈,这是被打怕了,把胆都丢在战场上。
他不理解的道:“叛军有这么可怕吗?”
一位年轻士兵不敢说话,只用手指着南面半里地外大道旁一座小山,山头插着一面红色旗子在艳阳下格外显眼。
他正心想,那旗插在那干嘛?
再定睛仔细一看,顿时在大热天里脊背发凉,悚惧本能涌上头顶。
仔细眯着眼才看清,那座山全是人脑袋堆成的!
那座足有两丈多高的小山居然全是人头。
即便他历经血战,见到这种毛骨悚然的场面也本能感到不适。
孔炿并没有告诉他这件事。
“叛军干的?”
年轻禁军士兵点头:“南面死的几千人都在那。”
赵立宽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无名的怒火,将之前所有恐惧不适都压了下去。
咒骂道:“狗日的东西!”
远远盯着那随风而动的红色旗子。
“大帅.......”士兵似乎看出他生气,小心翼翼的说。
赵立宽盯着南面群山起伏。
“在战场上这是常见的事。”钟剑屏安慰他。
赵立宽手捏着女墙坚硬青砖:“仗打到这说什么都没用,血债只有用血来偿!”
他一天都没走,继续观察叛军的动向和行动规律。
那一百多骑并没走远,在远处休整后继续靠过来挑衅并向城墙放箭。
不过他们的箭矢都射不到城头。
城头守军反击他也没阻止,而是把目光放到他们身后某处大道上。
大道两侧都是荒芜田地荒山,高点的树都被砍了,视野毫无遮挡,唯一能掩护的只有些杂草。
他问道:“这些叛军什么时候开始来挑衅的?”
“大概四天前。”
赵立宽盯着远处大道两侧的荒芜田地看了许久,一看就是半个多时辰。
钟剑屏不解:“大帅在看什么?”
赵立宽道:“不合理。”
“什么不合理?”
“叛军的侦查兵马脖子上戴铃铛,尾巴上绑着五色鸟尾羽。他们不是斥候,每天来这挑衅做什么。”赵立宽指着远处壕沟的位置。
“城墙这么高,二百步就算是西楚霸王降世都射不到城头,我们居高临下,他们反而有被流矢蒙中的可能。
冒着生命危险就为了骂几句过过嘴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