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落花随水去
清晨,漫天雾霭渐渐散去,一抹朝阳从天际跃出,金芒挥洒,浣河水上清波荡漾。
篱墙小院内。
老黄手脚打着石膏,仅剩的一只好手端着杆烟枪,美滋滋地嘬吸着,根本不像是死里逃生的样子。
“昨天郎中说让你少抽点烟。”陈渊看了眼老黄。
一大早就开始吞云吐雾。
这瘾怕是有点重。
凌月婵模样嫌弃,径直推开窗户,晨风清爽,鱼贯而入驱散烟味儿。
“陈源兄弟这可就说错了。”老黄虽然不在意,但还是掐灭了烟丝,嘴上嘻嘻哈哈道:“就是因为活着不容易才好这一口......”
“不然等哪天死在战场上就抽不到咯!”
听到这话,连窗边的凌月婵都怔怔出神。
只听老黄继续说:“陈兄弟你来的时日不长,不知道镇妖军里的光景,总而言之就是搏命而已......”
“这世道就是这个鬼样子,妖魔横行咱要杀,宗派反叛咱也要杀,杀来杀去,最后的下场大抵也不会善终。”老黄躺在床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所以啊,对咱这等人,能多活一天就多赚一天。”
凌月婵狠狠白了这家伙一眼,活下来了就是喜事。
一大早说什么丧气话?
“你少说两句,待会儿的早饭你份量减半。”凌月婵双手叉腰,皱着好看的眉毛。
随后也不理睬这老油子的讨饶,拿起桌上的木盘,噔噔噔就出了门。
只是在门口停顿了一瞬,看了眼走到窗边的陈渊。
说来也怪,还记得先前他们这群人还不受待见,现在的态度却是一个天一个地,巴不得给供起来的模样。
不仅管吃管喝,如果可以的话,估计这会儿该有说媒的上门了......
大概是......
看了那头二十多丈长的独角巨蛇的缘故?
毕竟还怪吓人的。
凌月婵看着少年,那身黑色的制衣脏兮兮的,布满了血渍和泥垢,却难掩他挺拔的身姿,不知为何,心里突然多了有些荒谬的念头。
这可是连杀两名大妖的存在,怎么有种......
与世无争的恬淡感?
但她也没多想,眉眼弯弯,反而勾起明媚的笑容。
“真是好厉害的人!”
她在心中暗自惊叹,浑然不觉脸颊上飞过的酡红,扭头噌噌噌地走远了。
陈渊自然不知道少女心中的想法。
他只是有些后怕。
但这次不是不是担心自己,反而是担心这些兄弟们。
这种感觉很自然,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陈渊明白这次行动的危险之处。
蛇棘女、鳌波、罗珠......
这些都是果决狠辣的妖魔,自己再来晚几步,恐怕就该为战友们收尸了。
到时候自己会悲伤吗?
他也说不准。
但陈渊明白,这种情绪就像是一根坚韧的丝线,将他和这个操蛋的世道恰到好处地系在一起......
毕竟他不是个没有感情的活死人。
如果是没有任何寄托的日子,整日靠打打杀杀才能感受到生命的存在......
那才让人绝望。
陈渊深深呼吸,床上的老黄哼哼唧唧,还朝他挤眉弄眼,丝毫没察觉到这种心态的变化。
“砰砰砰!”
敲门声突然传来,一道影子杵在门外,是村长家的丽娘。
看着面前高大的身影,她莫名想到了那条巨蛇,声音中多了些敬畏:“陈大人,朱华娘娘有话想跟您说,就在外边儿候着呢!”
看着丽娘畏畏缩缩,全然没了当初那母老虎的气势。
其实细看之下,这也就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梳着发髻,带着些乡下妇女特有的淳朴......
那些剽悍刻薄,更像是为自己上的一层保护色。
“丽嫂子,跟我说话没必要这么拘谨。”陈渊咧嘴笑的温和。
“这是你自己家,我们只是客人而已。”
听到这话,丽娘这才敢抬头。
之前她还没察觉,浅浅打量了眼陈渊,才发现是个生的极好的。
没有盛气凌人,就跟邻家阿婆的孙子一样亲切。
说实话,这样和煦的少年......真不像那斩杀妖蛇的绝世凶人。
不知怎样的女子才能配上他......
步子刚跨出房门,老黄的声音悠悠传来:“等回了江州,老哥我带你去喝花酒......”
又着重强调了一句:“我请客!”
“成!”
陈渊嘴角勾起,也没有拒绝。
权当见识见识风土人情了......
院外,朱华背着双手,踢着路边石子,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仍旧是一袭红衣,清丽素雅的脸蛋上少了几分庄严,却多了些意料之外的俏皮。
两人走在村间巷尾,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也不避讳路人。
陈渊也发现了什么,面对形形色色的村人,朱华时而和颜悦色,时而漠然置之。
这位万民敬仰的朱华娘娘......
似乎也发生了什么变化?
等走到一株苍翠的柏树下,朱华突然发出一声唏嘘:“想不到小百已经长这么大了!”
“小百?”
“嘿嘿,就是这棵柏树啦,我当年亲手栽的。”朱华素手伸出,轻轻抚摸着粗糙的树干:“这一晃数十年都过去了......”
陈渊没有说话。
但他知道这位山水神灵找他绝不是为了闲谈。
朱华走的轻快,好像甩掉了什么包袱一般:“你别觉得我矫情,有时候还真羡慕这些花花草草,向阳生长,饮霞食露,让我想起了以往无忧无虑的日子。”
“因果循环而已。”陈渊说的直接,毫不拖泥带水。
他知道对方明白这话的意思。
朱华有瞬间的愣神,思忖许久才绽出笑颜:“是啊,因果循环而已,我也早就认了。”
陈渊眼中疑惑,怎么听她说的......
似乎万分不情愿接这个神位?
像是觉察到什么,朱华俯身摘下一朵白花,轻声说道:“我没什么野心,对我而言,所谓的神位更像是一种束缚,将你定死在那个地方,永远望不到头......”
“但我也明白拿人手软的道理,如果没有香火供奉,我绝对达不到现在的地步,但现在......”
“我把一切都偿还干净了。”
“偿还干净了?”陈渊眉头微蹙。
他感觉自己成了个捧哏的,看着这位山水神灵表演着独角戏。
“我在庙里坐了两百年,两百年的风霜雨雪,冷暖自知,又替那些贪婪之辈付出了代价。”
朱华玉手轻抛。
白色的花儿被风吹散花瓣,落在水中,激起细微的涟漪。
“至此,我与大齐朝两不相欠,而这神位......”
“我也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