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形式发展到如今，高驰俨然代替钱洪泽，变成了豪绅群体的代言人。

　　所以，他在面对钱洪泽时，已经没有了以往的客套和谦虚，说话变得很直接。

　　看着高驰，钱洪泽却苦笑道：“你清醒，你果断，你可以坚定地站在豪绅的立场思考问题。”

　　“可你想过没有，为何会有一些官员……像杨成那样，愿意站在工商业主那一边？”

　　“你只思考豪绅的利益，你有把全体同僚的情绪也考虑在内吗？”

　　听到这话，高驰却不屑一顾。

　　他说道：“钱大人，钱首辅，你清高，你愿意顾及所有人的感受。”

　　“但我不同，我是个帮亲不帮理之人。”

　　“我从小在豪绅大族里长大，吃的是豪绅的饭，读的是孔圣人的书，我自幼就被亲族长辈告知了一个道理：人，不可以忘本！”

　　“本是什么？”

　　钱洪泽反问：“难道豪绅跟工商业主之间，真是泾渭分明的不同阵营吗？不然我把你领去户部瞧瞧，瞧瞧每年有多少人由于工商业的发展，脱离出世家大族，转成商籍？”

　　“我猜你的家中，也有一些脱离了世家大族，分家转成商籍的人吧？”

　　“他们难道就不是你的亲人，不是养你长大的？你不考虑他们的感受，就不算忘本？”

　　面对钱洪泽的反问，高驰知道。

　　他们的钱尚书，钱首辅，虽然在整合儒家的问题上向来是老好人。

　　可他却并非软柿子。

　　他在做反法家魔怔人时，就证明了他有坚定狠辣的一面。

　　既然来硬的不行，高驰决定来软的。

　　他说道：“咱们儒家讲究士农工商，纲常伦理。”

　　“那些本来就是商籍的工商业主暂且不论。”

　　“那些脱离出豪绅大族，从事工商业之人，钱大人难道不清楚他们的成分吗？”

　　“他们脱离出豪绅大族，不就是由于各位族长看见工商业的利益，所以派他们加入这些行业挣钱，来供养家族吗？”

　　“但他们倒好，刚整了些钱，就转头背叛了原来的本家。”

　　“钱大人，您评评理，这究竟是谁在忘本？”

　　“您顾及一些站在工商业主那边同僚的思想的确没错，我对你的仁善十分赞赏，我也想您这种人可以领导我。”

　　“可是，在仁善以前，我希望领导我等的首辅，可以先做到三点：”

　　“公平！”

　　“公平！”

　　“还是公平！”

　　“我希望，你可以让那些背叛原来本家的工商业主们知道，忘本，是不对的！”

　　“好一个忘本！”钱洪泽闻言冷笑了起来。

　　笑了下，他又补充道：“好一个刚挣了点钱，就转头背叛了原来的本家！”

　　由于高驰咄咄逼人的姿态。

　　本来还想端平水的钱洪泽，也有点气恼了。

　　他缓缓走到高驰面前，对他说道：“我的确不知道，你们为何会得出工商业主刚挣了点钱就背叛原来本家的这个结论的。”

　　“他们挣到钱了吗？”

　　“当然挣了。”

　　“可他们亏钱了吗？”

　　“也亏了，并且亏的比挣得多。”

　　“我是不知道，你在这样说的时候，会不会良心痛！”

　　“可我想问你一句，高大人，股市如此大的漏洞摆在这里，你们是瞎了吗？”

　　“我……”高驰张了张嘴。

　　他想反驳钱洪泽。

　　可钱洪泽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继续输出道。

　　“说实话，本来我一直想调和豪绅和工商业主之间的矛盾的。”

　　“可现在，我开始同情那些没被本家看做人的工商业主了。”

　　他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了下来。

　　继续看着高驰说道：“我还记得，股市刚刚崩盘的时候。”

　　“那时，长乐街每天都有人自杀。”

　　“他们要么从醉云楼的楼顶跳下来，要么在周围的湖塘跳水淹死，要么随便找个偏僻的巷子喝毒药。”

　　“那时，整个长乐街都充斥着绝望。”

　　“为了解决股灾，我求爷爷告奶奶的给各路豪绅写信，希望他们拿出来点钱，帮朝廷度过股灾的难关。”

　　“但他们呢？全都一毛不拔，压根不给一毛钱，那时，他们可想过那些工商业主和他们原来是一家人？”

　　钱洪泽和高驰争吵的消息，很快便通过西厂传到了李天的耳朵里。

　　收到这个消息的李天，稍稍震惊了一下。

　　他原以为，钱洪泽身为一个儒家官员，不管怎样也该是屁股决定脑袋，坚决站在豪绅那一边才是。

　　要是有必要，他应该会选择牺牲工商业主和股市，来维护豪绅们的利益。

　　但是目前的情况，却出乎了李天的意料。

　　但是仔细想下，李天就顿悟了。

　　诚然，豪绅是钱洪泽的屁股，是钱洪泽的根基。

　　身为反法魔怔人的他的确应该基于儒家的立场，来维护自己身后的豪绅。

　　但问题是，这种清晰的认知，其实只是李天基于现世的角度思考问题所得出的结论罢了。

　　儒家和封建豪绅阶级互为表里，只是现世所总结的，处于宏观角度的结论罢了。

　　可事实上。

　　不管历史的什么阶段，这个世上都不会缺背叛自身阶级的个人。

　　所以，在微观角度看，儒家和豪绅阶级其实并不是那么紧密。

　　还是有些儒家官员意识到资产阶级和工商业的前途，背叛自己原来的阶级。

　　这些人，在西洋历史里属于新贵族。

　　而在大周，他们就是户部里，那些跟工商业主站一边的儒家官员了。

　　只是，通过西厂转述的有关钱洪泽和高驰的骂战。

　　李天也能听出。

　　此时的钱洪泽，即便是和高驰骂过一轮。

　　他的立场仍然摇摆不定。

　　这位儒家内部的老好人仍然想着怎样平衡各方势力的情绪。

　　明白钱洪泽想法的李天，只能轻叹道。

　　“在政治斗争里，其实不站队是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因为斗争双方在动手前，就会想办法处理掉这群墙头草。”

　　“所以钱洪泽这样做，还不如狠狠心，牢牢站在豪绅那一边好。”

　　“但是我也能理解那家伙。”

　　“毕竟他有野心，想把儒家所有的力量全整合在自己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