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救之不成则杀
杀降和屠民是战争中很忌讳的两件事。
杀降者,失信于天下,虽得一时之利,然人皆畏其暴,终难久安,必遭天谴。
屠民者,残害无辜,虽逞一时之威,然怨气积聚,亦难逃天理之报,子孙之祸。
杀降之人中,以白起名声最显。屠民之人中,以项羽为最。这两个人都未能善终。
只不过这两人的功业少有人能比肩,在一定程度上扭转了后人对他们的看法和评价。
对吴景来说,他的功业连给白、项二人提鞋都不配。因此迫切需要为自己掳民攻城的行为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他的名声就不光是现在臭大街了,在史书上也会彻底臭大街。
夫成大业者,不拘小节;行大志者,或涉于恶。
是故,为恶者,非其本心,乃时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在吴景看来,只要他按照既定计划,攻克吴郡、会稽,功业在手,胜者为王,前面的恶行自然就是‘不拘小节’、‘或涉于恶’以及‘非其本心,不得已而为之’了。
他沉吟片刻,环视诸将,缓缓道:“君理不可不救。”
诸将见他终于开口,纷纷出言附和。
吴景见状,心中强压下去的怒气再度涌出,沉声道:“不过,君理虽败,然王朗正集结大军,与严毅会战于钱塘,此亦是天赐良机。只要我军快速推进至乌程,趁严氏后方空虚之际,先克仁城,截断严毅军归路,再遣一部拦截许贡援军,迅速攻占乌程,则吴郡西南百里之地将尽入我军之手。严氏失其根基,许贡覆亡也就在旦夕之间了。届时我军坐领吴、丹阳二郡,挥师南下,平定会稽,江东大局可定矣。”
言罢,他微闭双目,不再多言。
众将面面相觑,都有些摸不准吴景的态度,你一会说救朱治,一会说攻吴郡,说了半天,到底是想做什么,给个痛快话行不行?
只有孙贲因为与吴景长期共事,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吴景只说要救朱治,却不说怎么救,反倒是在攻伐吴郡之事上,说得面面俱到,其态度已经不言而喻了。
孙贲对吴景的态度极为赞同,眼下只有放弃朱治,才符合孙氏的利益。一场精心策划的战争,绝不可能因为某个人的生死而停下来。
朱治虽败,但是王朗在短期内代替了他的角色,形势对己军依然十分有利。
孙贲轻咳一声,将众将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他与吴景一样,不敢明目张胆地表露出放弃朱治的想法,只是隐晦地说道:“我军既至故鄣,不妨先将故鄣攻下,此举应当不会触及严毅底线。同时立刻派出使者,与严毅商谈营救朱都尉之事。”
徐琨与黄盖闻言,互视一眼,相继表态赞同,其余诸将自然没什么意见,纷纷出言附和。
军议结束后,吴景只将孙贲单独留下,意味深长地道:“伯阳,我老了,在军伍之事上,常有力不从心之感,今后要靠你来辅佐伯符了。”
孙贲眼皮一跳,连忙道:“阿舅正当壮年,岂可言老,侄儿才疏学浅,尚需时时聆听阿舅教诲。”
吴景微微一叹,话锋一转道:“攻取故鄣后,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
孙贲顿感头疼,攻克故鄣后,就要直面朱治的问题了,他俯下身子,朝吴景施了一礼,恭声道:“侄儿愚钝,恳请阿舅训示。”
吴景额头上暴起一根青筋,无奈道:“此间无人,你我何不将心中所想书于纸上?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切不可外泄。”
孙贲微微颔首,两人遂取纸笔,各自挥毫于楮纸之上。
写完后,相互望去,只见吴景所书为‘救之不成,则杀’,孙贲写的是‘若救无果,可杀’。
两人互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无奈和凝重。
孙贲很快取来燧石,生出一股火苗,将两张楮纸点燃...
两个时辰后,远在三百里外的会稽山阴县,夜幕深沉,笼罩大地。
山阴官寺前院的听事堂内,却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堂屋四角的铜灯架上,点着数十盏油灯,灯芯处的火苗跳跃不息,散发出的火光映照在周昕与商升布满不安与羞愧的脸庞上,四周一片寂静。
噗通!
周昕忽然跪伏于地,打破了堂内压抑的气氛,朝上首的王朗抱拳请罪:“属下无能,致使前军折损大半,挫动全军锐气,请府君责罚!”
商升见状,连忙跟着跪下,低头不语。
许靖语含嘲讽地道:“岂止是折损大半,连同固陵渡守军在内,也只逃回两百人。府君,昨日我便谏言,不应轻启战端,今日果然应验矣。”
商升心中涌起一股怒火,怒视许靖道:“许文休,休要事后方来妄言此彼,逞口舌之利!我等虽败,却是在为府君之基业浴血奋战,总好过那些言多实寡之辈!”
许靖脸上闪过一丝羞恼,大声道:“汝所言者,谓谁耶!败军之将,安敢在此大放厥词!”
“汝二人皆为我之股肱,亦读圣贤书,相争做甚!”
王朗轻斥一声,脸上闪过一丝恼意。
许、商二人立时住口,互瞪一眼,别过脸去。
商升朝王朗抱拳道:“府君,此战我军部署并无问题。之所以战败,其因有二:一者,骑军之数不及敌。二者,士卒之力不如敌。敌军虽胜,也是惨胜。严毅麾下最精锐的铁甲骑军,几乎已经被我军击溃了,其余士卒也死伤甚众。”
许贡目光转向垂首不语的周昕,问道:“大明,是这样么?”
周昕抬头瞥了商升一眼,暗道你可真会吹牛,也就王朗不谙兵事,才会信你的鬼话。
他初来乍到,又刚刚战败,不愿揭穿商升,只得含糊其辞地道:“禀府君,我军战力确实不及敌军,若非敌骑不计代价的拦截,我军已经抵达固陵渡了。”
王朗脸色顿时缓和下来,折损区区四千军,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会稽的人丁比吴郡还多,莫说三万五千军,就算是再征召三万五千军,对他来说也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他生气的,只是失了固陵渡要地,以及初战失利,于全军士气有损。
不过,会稽军队的积弊,他心中也是清楚的,知道事情不能全怪周昕与商升。他也离不开周、商二人的辅佐,于是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先起来吧。不过赏功罚过,乃军中道理,就罚汝二人一年俸禄,尔等可有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