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红雪听到东方不败的话之后，没有产生任何惊讶的情绪。

　　他对自己如此平静的反应，却产生了些许惊讶。

　　无论是左冷禅，还是方证大师，都是稳坐在自己的钓鱼台上，绝不会轻易离开门派半步。

　　在外的事情，都交给诸如丁勉、陆柏，或者方生大师这样的副手来做。

　　像眼前此人这样，突兀出现在距黑木崖千里之外的洛阳，本来就是一件非常不符合常理的事情。

　　再加上这些年来，江湖中只闻东方不败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头，却极少有人见过他真正出手。

　　傅红雪并不相信，此人真的如他自己所说一般，下黑木崖来洛阳，只是为了专程来看他一眼。

　　于是他不再说话，默默转身，准备离开。

　　东方不败已坐在一块大石之上，看着傅红雪慢慢一步步走远。

　　忽然提高声音问道：“你现在准备去哪儿？”

　　傅红雪停下脚步，却并没有回头。

　　他的声音并不响亮，但在寂静的夜中，相隔数丈，依然清晰可闻：

　　“我也不知道要去哪儿，我现在本应在王家的。”

　　东方不败问道：“本应？这么说，你不打算从嵩山派手里救他们的命了？”

　　傅红雪道：“既然知道了有人要利用他们对付我，那我只要离他们远一些，他们就是安全的。”

　　东方不败听了，轻轻颔首，又道：“那么，你现在为什么不和本座走呢？”

　　傅红雪转身盯着他：“和你？去哪里？”

　　东方不败依然没有起身，只是伸手虚做举杯饮酒状：“当然是到有人、有乐子、还有酒的地方去！”

　　说完，长叹一声，又摇摇头。

　　似乎是为没喝到真正的美酒，而感到些许遗憾。

　　傅红雪微微仰头，看着已升上半空的上弦月。

　　尽管夜已深了，但洛阳城中，想找这样的地方，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也相信眼前这个人，并不是在开玩笑。

　　但他最终仍道：“那是你要去的地方，不是我该去的。”

　　东方不败一挑眉，笑问道：“我要去的地方，你为什么不该去？”

　　傅红雪道：“因为我不是你，你也不是我。”

　　每个人的欢乐和悲苦，并不相通。

　　有人、有乐子、有酒的地方，或许可能会给眼前这位日月神教的教主带来快乐。

　　但这些能带给傅红雪的，只会是痛苦。

　　他当然不会因为这个初次见面的人希望享乐，就将自己置身于痛苦的境地之中。

　　东方不败盯着傅红雪看了半晌，忽然哈哈大笑，纵身而起。

　　诡异的笑声，如同一条长龙般划破夜空，渐渐远去。

　　荒野之中，只余傅红雪一人。

　　他握着自己的刀，一步步慢慢朝着洛阳城走去。

　　第二天。

　　傅红雪醒来的地方，依然是洛阳城东，那间又小又烂的客栈。

　　依然是吱呀作响，满是灰尘的床铺。

　　依然是茶根夹杂柳叶泡成，口感苦涩的劣茶，和面汤浑浊，泡着几根青菜的粗面。

　　他口中吃着面，脑中却在回想着昨晚见到的东方不败。

　　他忽然发现，自己几乎没记住对方的相貌。

　　这种事情，之前并没有发生过。

　　他连刚出炉的烧饼都不会认错，也能在赌徒码牌的短短时间内，记清楚一副牌九上面的所有木纹。

　　他能在只点着一炷香的暗室之中，挥刀劈中飞行的蚊虫。

　　相比之下，在月光之下记住一个人的长相，对他来说不应该是特别难的事情。

　　但这件本该不难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傅红雪将碗中的面汤也啜尽，不再去想这件事。

　　洛阳城东，绿竹巷。

　　竹林依旧葱郁，就连微风掠过竹叶时所发出的沙沙声，也和之前别无二致。

　　只是竹林深处的舍中，这次并没有叮咚的琴声传出。

　　傅红雪径直沿着小径前行，走进竹舍之内。

　　里面当然是空无一人。

　　他右手苍白的手指，轻轻在矮几之上抹过。

　　再抬起来时，指尖上已沾了一层灰尘。

　　他想起当日初次来这竹舍中，一尘不染的样子。

　　显然，这里已经至少有两三天无人打理了。

　　任盈盈所住的屋子中，一直垂着的竹帘，也已经卷起。

　　傅红雪并没有去屋里查看。

　　他已经回头，盯着门口。

　　那里不知何时，已经悄没声息地多了一个身穿红衣的人影。

　　相比昨日，东方不败手中已多了一个酒葫芦。

　　“反应很快，看来想要偷袭杀掉你，并不容易。”

　　东方不败说完，倚着门边，仰头。

　　葫芦中的美酒化作飞花碎玉，落入“她”的口中。

　　旁人若是看到这一幕，绝对不会把此人与凶名满天下的魔教教主联系起来。

　　多半只会认为这是一位豪气洒脱的江湖“侠女”。

　　傅红雪当然不在此列。

　　目光从东方不败脸上扫过，又回到墙上挂着的那幅墨竹，冷冷问道：“你也是来找此间主人的？”

　　东方不败伸手擦去嘴角酒渍，笑道：“既然路过，当然要来看看。”

　　“倒是你，居然能知道这绿竹巷。本座那盈盈侄女，一向眼高于顶，天下少年英豪虽多，可没几个能入得了她的双眼。”

　　说到此处，忽然压低了嗓音，本来尖细的声音也忽然变得低沉：“被她盯上，你可要小心了。”

　　傅红雪摇头道：“我有甚么要小心的？”

　　说罢，迈步准备离开竹舍。

　　东方不败站在门口，却没有要挪动脚步让开路的意思。

　　傅红雪闻到她身上浓郁得有些过分的香气，不禁皱起了眉头，停在原地。

　　东方不败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你这么急着找她，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傅红雪道：“只是有些事情没想清楚。”

　　东方不败听了，又道：“那本座带你去找她，如何？”

　　傅红雪疑惑道：“你知道她去了哪里？”

　　东方不败将酒葫芦挂回腰间，语声中却似带了几分萧索：

　　“本座从小待盈盈如亲侄女，十几年来从小看到大，她有些什么小心思，却也并不难猜。”

　　“不论是你，还是那个令狐冲，对于盈盈来说，用途就只有一个，你可知道是什么？”

　　傅红雪不语。

　　他当然不知道，不然也不会出现在这绿竹巷了。

　　“你这次，还是不随本座走么？”

　　话音落下，红色身影已飘出了竹舍之外。

　　黑影立刻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