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凝雁睫羽微颤，手指无意识绞着乌发：“果然瞒不过祖母法眼。”

　　老妇人指尖掠过她鸦青鬓发，轻抚问道：“可愿意与祖母细说缘由？”

　　刘凝雁低声道：“祖母，我想入监农司。”

　　侍立旁边的小钰小口微张：“小姐你怎么突然想入监农司了？”

　　她记得以前提起监农司时，小姐便会岔开话头，避而不谈，怎么现在又主动要去监农司。

　　老妇人凝视她，轻声道：“可是为了这份举荐信的主人？”

　　刘凝雁耳尖霎时染霞，贝齿轻咬朱唇，“我与他因缘际会，但不知为何，与他相处时总觉得心情舒畅，宛若春风拂面。”

　　她不知陈宁有药髓之体这种顶级的鼎炉体质，只当是兴趣相投。

　　“我本不当回事，自那日他救过我一命后……”

　　她按住心口呢喃道：“听闻他要去皇城，心里就空落落的。”

　　刘凝雁攥紧袖口，青瓷茶盏映出她眼底潋滟：“求祖母指点迷津。”

　　老妇人暗暗叹气，“雁儿，你长大了，祖母留不住你。”

　　“不过此次去监农司未必是坏事。”

　　她将孙女鬓边珠花扶正：“祖母虽在族内德高望重，却也左右不了族内传承人的挑选。”

　　“那剑道传承需剑心通明者方可通过，你没有那天赋，继续待在族内只会虚度年华。”

　　“去皇城也好，那监农司司殿传承未必会比族内传承差，离开家族后，你也不必像族内其他人世代守在这宛若囚笼的地方，不得解脱。”

　　刘凝雁疑惑不解，“您为什么说青州是囚笼？”

　　老妇人轻叹，“你以后会知道的，若是还不知，说明你也没必要知道。”

　　刘凝雁攥紧袖子，“祖母，那我与他的事……”

　　老妇人轻抚茶盏，“此事你自可做主，我倒要看看，谁敢置喙半分。”

　　“当年老身违逆宗族，自皇城远嫁青州，遭了不少罪，不曾埋怨过你祖父半句。”

　　“我不后悔当初的决定，但这罪老身替你受过，你便不用再遵守那些迂腐的规矩。”

　　苍老声音陡然转柔，“若真能缔结良缘，把那孩子带来给我掌掌眼吧。”

　　“都说老身这双眼能辨璞玉，当年在朱雀大街隔着十里，都能相中你祖父这般人物。”

　　刘凝雁抱住她手臂，“谢谢祖母。”

　　祖母摇头叹气，轻拍她手背，“女大不中留，孙女也是如此，也罢，能入我家雁儿慧眼的郎君，应当有什么过人之处。”

　　“既然你要入监农司，老身这就修书给监农司的老友，她自会引你入司殿。”

　　……

　　时间匆匆流逝，转眼间到了陈宁启程的日子。

　　熹微晨光中，陈宁跪在湿润的灵土上，剖开泥土，他将叶天帝连根托起，裹上浸过灵水的布绢，轻轻放入灵植袋中。

　　紧接着是青雷果树、玉剑蒲、九叶紫参幼苗……待最后一株清气草离土时，后院灵辉骤散，翻涌的土坑像被揭去鳞甲的龙躯，裸露出褐色的血洞。

　　他回到屋内收拾好行囊，将物品放入储物袋，确认没有遗漏，才走出门外。

　　再望了一眼身后朝夕相处的小院，竹帘在风中摇晃，屋内摆设一空，给人萧条落寞感觉，令他内心升起了些许伤感。

　　青獒忽然叼着地灵参窜来，它同样望着院子，低声呜咽着。

　　“我们走吧。”陈宁将地灵参与青獒抱入竹筐，合上两扇斑驳木门，熟悉的一切随着木门关合消失在他眼前。

　　路过魏老头小院，驻足门前，他透过歪斜的竹帘，看到魏老四仰八叉卧在青石板上，怀中抱着半截空酒坛呼呼大睡。

　　他不打算叫醒魏老头，免得他伤感消愁，只是将装有土元灵水与二阶防护符箓的木盒放在台阶上，便转身离开。

　　“咯咯咯……”竹篱簌簌响动，七彩灵雉抖动尾羽，似在与他告别。

　　“再见。”

　　陈宁离开魏老头院子，伪装身份乘坐灵舟去往了西市的灵舟坞。

　　这里有一家海川商会，专做青溪坊市与皇城的生意，麾下共四艘大灵舟，内部空间能容纳数百名修士。

　　漂浮灵舟与灵舟坞之间架起一座木桥，海川商会管事扬着鎏金账簿立在云桅下喊道：“去往九幽原、盘龙悬山以及寒铁北川的道友请缴纳灵石，凭借路引玉牌上船。”

　　陈宁穿行于喧嚷人群，袖间血玉藤忽而微微动着，他循着灵植感应抬首，正见小钰立在货箱上雀跃挥手。

　　“公子，这里！”

　　碧色留仙裙的刘凝雁静立其侧，裙裾流转间恍若烟霞，冲他微微一笑。

　　周围修士见他与刘氏之女有关系，自觉退避，他轻松就走到刘凝雁面前。

　　“道友，多日不见。”刘凝雁嗓音似浸着冰泉，清脆动人。

　　陈宁执礼道，“多日不见，凝雁姑娘过得可还好。”

　　“劳道友费心了，在族地的日子虽然无聊，却也能以修炼解闷。”

　　她自广袖中取出鎏金信笺与玉牌，“这是族老亲自写的举荐信，附带有一缕神魂在里面，不用担心九幽原的世家不认。”

　　“还有这枚路引玉牌，目的地在九幽原的青冥药谷，在专门引渡外地修士的客栈中休息一晚后，便能自由出入青冥药谷了。”

　　她轻笑道：“这青冥药谷中分布着大大小小的丹鼎世家，或许就有你感兴趣的。”

　　陈宁将举荐信与玉牌接过收好，拱手道：“多谢凝雁姑娘。”

　　“此次一别，请多保重。”

　　刘凝雁颔首，“路上注意安全，凝雁祝你一路顺风。”

　　陈宁告别两人，向商会修士出示路引玉牌并缴纳了五十下品灵石后，上了灵舟，依靠木栏与下面的刘凝雁对视，挥手告别。

　　刘凝雁同样挥手向他告别。

　　小钰小声道：“小姐，你不跟他说，你要去监农司吗？”

　　刘凝雁摇头，“以后自会相见。”

　　熙熙攘攘的人群正在变得稀少，灵舟坞内罡风骤起，陈宁凭栏远眺，回望码头上那抹碧色身影。

　　小钰正踮脚说着什么，刘凝雁却只是轻抚鬓边碎发，碧色广袖在风中翻涌如浪。

　　陈宁注视着刘凝雁二人，直到彻底看不见，恍然间灵舟已飞至坊市上空。

　　从高空俯瞰下去，能将整座坊市的容貌尽收眼底，坊市渐成棋盘格般的缩影。

　　陈宁呢喃道：“再见，青溪坊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