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莱恩和安斯德斯刚分别之后。

　　酒馆内，清越短促的银杯碰撞声传来。

　　“叮叮—”

　　莱恩和贡纳尔这对师徒与安斯德斯分别后，火速赶往了村庄内最热闹非凡的“醉熊之蜜”酒馆。

　　麦芽发酵的酒香满溢，客人们碰杯和交谈声不断。

　　这让莱恩感觉他置身城市的喧闹酒馆中，也让他面容上绽露出笑容。

　　这酒馆少了几分偏远村庄酒馆里常见的老旧和冷清。店内的酒香，装修和氛围都超出了莱恩的预期。

　　“今天你尽管喝，你师傅我请客！只许喝多，不许喝少！”贡纳尔拍胸喝道。

　　“我怎么可能让师傅你买单？我这几年还是存下了一些积蓄的。”莱恩赶忙拒绝了贡纳尔的提议。

　　“哈哈哈，你小子，确实长大了...”

　　“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零之骑士团帝国学院里见面的场景。那时你还只是个侍从学徒，才这点高。”

　　“时间真快啊...你长大了，我也老了。而我的那帮老朋友们也都走的长不多了，哈哈，我真算长寿！”

　　贡纳尔如今也还不到五十，不过看起来他在退休后保养的不错。

　　“你小子明明都长这么高壮了，但在我眼里怎么感觉你还是个孩子。”

　　“师傅我现在，可是被授予了‘骑士’封号！”

　　“你刚成年那会，我带着你老喝最廉价的啤酒。害，我不知道是你是那会喝烂酒把你给喝坏了，才导致你现在酒量这么差。”

　　“谁让教廷管控的‘贤者之石’这么贵，指甲片大小的都要我那会两个月工资！但现在可不一样了。

　　“哈哈，现在我再也不缺钱去换能压制住我恶魔契约的贤者之石了。甚至都没换的必要！”

　　“你小子还没娶老婆，给我赶紧攒点钱找个好女人，这顿酒老子来付钱！”

　　莱恩意识到贡纳尔现在的经济情况，再看着贡纳尔眼中的认真和期望，他便不再与自己师傅挣着付钱。

　　“老板，给我这桌来两份最贵的矮人烈酒桶！”

　　“呃...师傅，要不就点两杯？”

　　“哈哈哈...好！你一杯，我一桶！”

　　过了一会，辣痛鼻腔的酒气飘来。三名店员给莱恩和贡纳尔这桌端上了一桶和一杯黄黑色的烈酒。

　　“敬我们一同守卫的南境平叛战、和几十次的教会净魔委托。”

　　“以及...第二次的契魔内战。”说到这，贡纳尔的语调变得有些严肃和沉重。

　　“叮叮—”贡纳尔举起了装有混黑酒水的银杯，将银杯内的酒水一饮而尽。

　　莱恩看着自己手中的银杯，他倒并不是觉得这银杯有什么不正常。

　　毕竟大家都知道银制器皿对契魔者的恶魔封印确实能起到极为微弱的效果，虽然聊胜于无。

　　但他却注意和惊讶于这家名为“醉熊之蜜”的酒馆内，几乎每一桌的客人用的都是极为昂贵的银质器皿。

　　“咕咚～咕咚～”

　　两人都开始大口痛饮银杯内的美酒。这些矮人族特酿的烈酒，莱恩甚至在其他地方都不曾见过。

　　“咳咳咳...咳...”

　　“呃，师傅，这酒比我想象中要烈不少，不过味道倒是好得出奇！”

　　“呵，你小子爱喝就好，再满上，满上！”

　　而几乎是烈酒下肚的瞬间，莱恩的脸上就被熏染出了些红色。

　　他捂住酒杯连忙说道：

　　“呃但我觉得还是啤酒更好喝！再来杯啤酒吧。”

　　两人又喝了会，回忆和谈论起他们一同的过往。

　　此刻莱恩已是半醉不醉的状态。而贡纳尔的醉意也超过了微醺。

　　他们的闲话都已聊的差不多，两人间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静，甚至抑郁。

　　“呃，嗝——我喝了这么多...等会安斯德斯看到了，她又要骂我了。”

　　“但我不怕！哪有爷们怕娘们的...虽然她是女半精灵，也不算女人...”

　　“哈哈，说得好。”贡纳尔附和着回答道。

　　但这位刚才还有些醉眼惺忪的骑士大人，他的神色在下句话说出口时，变得严肃和认真起来。

　　“莱恩，你还记得...我们师徒两一同参与过的狮心帝国第二次契魔内战吗？”

　　“嗝——我当然记得。师傅，那可是我第一次上战场...和取走别人性命。”

　　“那会我都还没成年。您也还年轻，呃当然您现在看着也不老。”

　　“哈哈哈，是啊。那会我才29，差不多是自己身体最状的时候。”

　　可是在一阵笑声过后，贡纳尔的语调和情绪却逐渐变得忧伤起来。

　　“那会也是我身体最能熬住和抵抗住自己心底那头恶魔的时候。”

　　“所以我那时真的很疑惑...我疑惑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契魔者...甚至连我的老师，都参与到了第二次契魔内战的反叛阵营中。”

　　“但当我35岁时...”

　　“在我不断衰老变弱后，在我看到和经历各种事情后，我体内契约的恶魔却变得异常强大。”

　　“即使我每个月只吃最便宜的黑麦面包，只喝水而滴酒不沾...”

　　“即使我把所有工资都省下来，用来向教廷换‘贤者之石’来抵消恶魔契约对我的侵蚀。”

　　“我的恶堕化指数...都一直在即将失控，快要被强制净化和清除的边缘。”

　　贡纳尔发黄的双眼流露出悲伤，声音也严肃悲痛。

　　“直到那时...我才理解。我才对自己亲手杀死的老师...再次尊重。而不再是唾弃和诋毁。”

　　“在第二次契魔内战时，我的老师已四十出头，他还是贫民身份。”

　　“莱恩，我的老师他一次...他一次都不曾服用过贤者之石！哪怕他节省到极点，都无法攒够钱去买最便宜的贤者之石碎屑。”

　　“但他能压制到四十岁。四十岁啊！而我不断服用贤者之石的碎屑，才到35就已濒临失控。”

　　莱恩听着贡纳尔他酒后有些情绪化的发言，他也流露出了敬意和感动。

　　但也仅仅只是如此。

　　莱恩他才二十。他那份恶魔契约几乎还牢不可破。

　　他毕竟还没有经历过贡纳尔和他老师所经受的恶魔噬体之痛...听再多，他也无法真正共鸣和感同身受。

　　莱恩因为贡纳尔他严肃认真的话语，他脸上和眼中的醉意也消散了一些。

　　他勉强清醒自己大脑，努力回想那位在他记忆中已模糊到极点的老者。

　　“老师的老师...”

　　“我记得是迪克先生，迪克·米勒先生。”

　　“我刚进入零之骑士团帝国学院，刚成为您的侍童时，也见过几面。”

　　“那时您还不是预备骑士，是一名军士。”

　　莱恩勉强回想起了关于那名迪克先生的相关记忆。

　　他不再半趴在酒桌上，而是向一名军人似的直起身子，端正地坐着。

　　他声音更清醒了几分。

　　他用和贡纳尔一样认真而严肃的态度，回应道：

　　“在狮心帝国的第二次契魔者内战爆发前，那位迪克先生在零之骑士团的口碑，一向很好。”

　　“那时，他确实是一位值得让我，值得让所有侍从和士兵尊敬的前辈。”

　　“但是...但师傅，他可是加入了对帝国的叛乱。”

　　“我想您对这位...对这位您曾经的师傅，或许...”

　　“您还是应该维持您先前的态度。您怎么能...”

　　“即使他对您有恩，您也不能尊重一名叛乱者，叛国者。”

　　“师傅，我很抱歉。但迪克先生在我心中，依旧只是一名无法原谅，不值得我尊重的叛乱者。”

　　贡纳尔再次将银杯中的矮人烈酒一饮而尽。似乎在发泄和麻木着什么。

　　而莱恩看着自己师傅这样，他没再多说什么。他太过年轻，根本无法理解。

　　“砰——”贡纳尔将酒杯用力敲击在酒桌之上。

　　整个酒馆内的所有客人都瞬间安静了几秒，随后才慢慢再次发出了声响。

　　莱尔与贡纳尔两人四目相对着，他们互相沉默无语。

　　似乎这对师徒之间那未见谋面的深厚情谊，并没有因为这场久别重逢的欢快酒局而加深或修复。

　　在这对师徒心中，一道道无法消散和修补的裂缝，开始野蛮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