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通司手中捏着符纸。

　　质地单薄，仿佛轻易就能捏碎。

　　细看上面，古怪花纹有荧光闪烁，像是活生生的蚯蚓在扭动。

　　当最后一根香的尽头，燃尽，化为灰烬。

　　空气中弥漫着沉寂气息。

　　吕通司心中一震。

　　他感到一种无形力量出现，正吞噬周围的一切，这是无法抗拒的。

　　就连他本人都要离开这里。

　　耳边忽的传来微弱声音：“戏丑，我觉得我们该给我们的聚会取个名字。”

　　“你觉得“戏会”，怎么样？”

　　“不说话，就当你同意了！嘿嘿……”

　　这是青衣的声音。

　　在刚说完，她的身影就已经消失。

　　另一道声音也传来：“小友，巫医大多时候是最不靠谱的，若是你还犹豫不决的话，不如请我来帮你。”

　　公生说完，也消失不见。

　　吕通司是他们中最后消失的，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位置。

　　忍不住道：

　　“……都是千年的狐狸啊。”

　　最后时刻，他的目光停留在眼前的古树上。

　　上面的纹路，一直让人很在意。

　　很像某种自己很熟悉的文字。

　　……

　　即日清晨。

　　刚下过小雨，灰蒙的天幕低垂，胡同里混杂着阴冷。

　　“咚咚咚……”

　　衙役贾虎，和白役小武两人，皆站在吕通司的院门前，抬手敲了几下。

　　半响没有回应。

　　白役小武到底年轻，此时耐不住，侧头对贾虎试探道：“要不，我们直接闯进去吧，这么久没来开门……”

　　“是不是根本没在家，或者说出什么事了？”

　　“总不至于是睡着了吧？”

　　贾虎皱眉，刚想说话。

　　突然，院门从里面打开，使得他的声音只能噎在口中。

　　两人都被院门缝后面的人样子吓住。

　　只见吕通司的面容十分憔悴，眼眶深陷无神，身体仿佛大病过一场……

　　他出声，询问两人来意。

　　贾虎迟疑下，道：“吕哥，三天前，咱不是跟你说了么，府衙大人想要见你……”

　　“这些天一直都没见你出现，所以我想和小武就专门过来一趟。”

　　“……你没事吧？”

　　吕通司摇头，转身关上门，随意道：“其实，你们不来，我也马上就要出门了。”

　　停顿一下。

　　“那府衙……打算如何抚恤林长富的父母？”

　　他知道官府对因公殉职的衙役，都有丰富的抚恤金给其亲属。

　　虽然林长富，并不是当值时死亡。

　　但这种事只要动些手脚，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行，

　　“谁是林长富？”

　　“又是哪个受害者？”

　　吕通司的身体猛地一顿，回头看他们投射过来的询问目光，不似作伪。

　　而面对两人的再一催促。

　　终于三人一起动身。

　　一路上，潮湿的石板路的积水微漾，映出他们模糊不清的影像，仿佛灵魂从另一面世界游荡而来。

　　见他们有说有笑，似乎根本就没在意相处多年的衙长死亡一事。

　　吕通司再一询问。

　　他们还是摇头。

　　贾虎更是直接大咧咧道：

　　“啥啥玩意儿，长富，我还大富大贵呢，吕哥别开玩笑了，咱班子里哪有叫林长富的？”

　　听到对方叫自己吕哥，还有“咱”这样的林长富常用字。

　　吕通司注视对方面容。

　　他说不上寒意，但心底有些莫名恐慌。

　　觉得有什么事，正发生在自己不知道的角落里悄然发生……

　　明明在第一天醒来的第一时间，他亲自出门，将林长富的死讯告知给了贾虎。

　　虽然一直没有找到尸体。

　　但这年头，多是这样的死因，不足怪的。

　　“其他人可以说不认识，我认了！但贾虎你！是跟林长富闹着长大的！怎么会不认识？！！”

　　见吕通司狰狞的咬牙切齿模样。

　　出了胡同。

　　小武求助似地看贾虎。

　　贾虎挠头，道“这样，吕哥你也别着急，兴许是我记错了。”

　　他在路边，随意抓几个正在巡街的衙役兄弟，将他们拉在一起，来时问。

　　“对，你们先想想，到底知不知道咱兄弟中有一个叫林长富的？！”

　　他们七嘴八舌议论，皆摇头。

　　对面前这个不断重复林长富的样子的吕通司，就觉得他有点儿神经了。

　　吕通司不说话了，呆愣在原地。

　　脑中不断浮现出林长富死前的种种，呼吸越来越粗重。

　　怎么回事，只有自己记得林长富！

　　他们都忘了……

　　不对，这不对！！！

　　他的眼睛渐渐泛红，像是受了极大刺激，又像是承受某种巨大压力。

　　“吕哥......”

　　小武见他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可怕，吓的往后退。

　　吕通司猛地推开众人，快速奔走。

　　所有衙役被惊住。

　　只有贾虎一个激灵，立即喝道：“你们看着干什么，快点跟上去！”

　　“府衙大人说，今天必须要见到吕哥！”

　　他们立即闹哄哄地全部跟上。

　　但前面的吕通司跑得太快了，没几下就看不见人影。

　　牢罗不是大城市。

　　早上七点。

　　依旧空荡荡的街路，安静诡寂，吕通司全力奔走，周遭瞬息倒退，完全不用担心会撞到人。

　　最终，他停到眼前那座老宅门前，墙体斑驳、暗淡无光。

　　以往的时候来此。

　　即便慢慢走路，也有些乏累。

　　现在，吕通司全程奔跑，没有几次换气，短短几分钟就轻松来到这里。

　　但接下来，每一步都在无形的压力下愈发沉重。

　　这里是林府。

　　林长富是府内的唯一长子，林蒲伯父没有其他孩子。

　　当看到林长富在自己前面死亡的一刻。

　　他就想到，最难过的不是自己，而是他的父亲。

　　来到林老宅前。

　　吕通司用力敲动那扇已经锈迹斑斑的大门，突然有所感。

　　立即回头看去。

　　看到一个人站在铺杆子后面。

　　只能看见他身体的一半，另一半被杆挡住了。

　　就站在距离大概四百米远的地方，像是一个乞丐，因为乱糟糟的头发，很难看清楚他的面容。

　　不管是谁，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盯着吕通司看。

　　周围有雨雾，视野有些朦胧。

　　吕通司抬手，揉了揉眼睛，等再把手拿开的时候，那个身影已经不见了。

　　正迟疑时。

　　一个将近六十岁的老人从林府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