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肤施。
“约九年前,撑犁孤涂单于据河南地以为龙庭,威孚上郡,故此不少上郡豪强与之与之有所沟通。臣在呼衍氏的时候便听说肤施有一豪强与匈奴贵族之一的丘林氏来往颇密。”赵康端坐在下侃侃而谈。
扶苏看了一眼王离,大概知道他领赵康来的目的了,“先生意欲指控肤施乐氏通敌么?”
那日王离也在,所以也知道乐缮派人前往咸阳求助的事。想来赵康就是从他口中了解到的,因此今日来求见。
赵康瞥了一眼王离,内心颇感无奈,怎的摊上了这么一个长官,四不粘。但还是开口回道:“臣并无实证。”
“我知道了。”扶苏已经猜出这是王离给自己送上来的把柄,只要赵康作为人证指认乐缮,那么乐氏一族基本就完了,而且还能拔出萝卜带出泥,诛连其他豪强。
这确实是不错的手段,可眼下匈奴的呼衍氏部落归附,很难不让人怀疑是自己指使人故意这么说的。难免引起惶恐,狗急跳墙,适得其反。
“不知王将军怎么看?”
扶苏目光灼灼望向王离。
“臣近日巡营,发现军心可用。”王离怎不知公子想要通过鬻爵这种相对温和的手段达成目的。但仅在肤施一地,完全可以凭借优势,杀鸡儆猴,然后通过半强半就的鬻爵手段完成对整个上郡的开田、授田。
军心可用么~
扶苏习惯性地后仰靠上了凭几。
“军心亦是民心,军心可用则民心可定。”王离知道公子在担忧什么,进而继续劝道。
“王将军所言极是。”
扶苏马上被点通了,军强马壮者可为天子。
转而朝向疾问道:“向县令可知乐氏有多少隶臣?为其佣耕者又有多少?”
向疾沉吟片刻后回答:“约莫近千人。”
“王将军,我们在肤施有多少人?”
“戍卒有两曲,两个千人。”也就是有战兵两千人,至于王离不说正卒也是情有可原。首先作为上郡的守备军,可能或多或少有被肤施的豪强大户所侵蚀,行动的保密度无法保证。其次便是战斗力跟久宿沙场的老兵相比还是有所不如。
不过考虑到就算乐缮只能动员其中一成的人,也有近百人,若是不能迅速拿下,待其他豪强响应,那局势就糜烂了。
接着扶苏又转头朝雍巫问道:“周府那边可有动静。”
“禀公子,目前小人还未收到任何消息。”
看来肤施的豪强大户们还没发现周氏的优待么。
周氏?王离似乎想起了什么,智申昨日便与他说过,周彝拜访过公子。看来公子的鬻爵之策已经着手实施了,分化悄然开始。
“再等等。”
考虑再三后,扶苏认为现在还不是时候,需要当肤施豪强大户们大多意动时,自己再来这么一刀,帮他们做决定。
“王将军,军中将士待遇暂升一级,随时待命。”秦军的伙食标准根据士兵的爵位不同而有所差异,扶苏给每人升一级意为作战前的犒赏。
“喏。”
即使不是马上行动,王离也颇感兴奋,毕竟开田一事可直达天听,向上禀报的时候公子定会给自己留名。而当下蒙恬又未能在这方面有所建树,王离有一种比过蒙恬的心态,很是自得。旋即,他又提出建议:“臣欲派赵先生间入丘林氏。”
赵康闻言身形一颤,有些不解的望向王离。这肤施乐氏究竟跟匈奴有没有联系还不好说呢,万一是其他豪强大户与之有联系,自己现在前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好在扶苏一口否决了这个提议。
“寒冬将至,现在去恐怕明年春天才能回来,传递信息颇为不便。不如明年开春再去。”扶苏的意思是明年开春去,经过一个冬天的洗礼,匈奴各部落的存粮基本耗光,此时再让赵康扮作商人与其通商,正中其下怀。而且春秋三季之间有半年的时候可以相对通畅,传递信息也会比较连贯。
“公子所虑,不无道理。但臣以为匈奴游牧,春夏之季难觅其踪,唯有秋冬才会聚集一处躲避酷寒。”王离如是说道。
“赵先生,你以为如何?”
眼下去作卧底,无论时机还是局势都不太适合,但扶苏见王离这么坚持,打算问问赵康的意见。
赵康抿了抿嘴,“全凭公子作主。”
扶苏看了看赵康,知道自己的问话使其有些为难,又将这个皮球丢给了自己,于是说起了其他。
“我听闻长平之战后,赵将苏射突围逃向胡地,不知其后人可与你有所交集。”
说起来,扶苏近日在安置呼衍氏部族的时候发现其中有不少赵人,于是重新翻阅起了相关档案,才了解此事。
说起来前世自己就很好奇,明明始皇帝修筑长城,实施边疆隔离政策,冒顿怎么就开创性地完成了草原部落联盟的集权化制度,看来这批逃亡草原的燕赵之人为其提供了大量切实可行的参考经验。
赵康陷入了回忆,“臣略知一二,其后人苏涉好像在须卜氏任事。”
“我听闻这头曼单于的阏氏便是出自须卜氏。”
“公子是如何得知的?”原本侍立在门口的呼衍单突然加入了对话。他很好奇,公子明明足不出户,是怎么知道阏氏这个称呼的。
王离皱了皱眉,对他的粗鲁很不满意,呵斥道:“蛮夷,无礼之徒!”
呼衍单经过好几日的学习中原文化,也知道自己犯了错,马上还礼,“公子,恕臣无礼。”同时心头默默记下了王离。
“好了,不必多礼,还请道来。我也是在咸阳时在集市上旁听所得。”
呼衍单知道这是公子在敷衍,但依旧表示,“中原人真是博学,臣叹服。”
“这须卜氏、丘林氏、呼衍氏关系如何?”
扶苏有意寻问呼衍单。
呼衍单很快便明白了公子的意思,他是担心赵康是否会因部族间的交往而暴露。
“公子大可不必担心。”
呼衍单解释道:“头曼单于划草场为界,故部族之间相对独立,除非会盟、联姻等事,鲜有来往。而我呼衍氏草场不慎被他人所据,以武力争却败,故不得已而向南。不过,臣以为眼下确实不是良机。”
听闻呼衍单否决自己的提议,王离原本的好心情都没了,面露不喜,“你倒是说说为何?”
呼衍单忽视了赵康疯狂使来的眼色,“其一便是今年雨水不调,水草不美,牛羊并未起膘。加之酷寒早至,还未入冬,漠北草场便有牛羊冻死,艰辛异常。眼下还有半月才入冬,不少部族冒险让牧民抢占他人部族的好地方让牛羊啃食养膘,因此纷争不断。
其二便是若真有肤施豪强勾连匈奴,其部族必定近匿边郡,方便随时沟通。赵先生此时出长城,岂不是陷入险境。”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扶苏颔首,叫退了呼衍单,“王将军,你以为呢?”自己早已注意到了王离的不满情绪,因此才让呼衍单退下。
经过公子的盘问,王离已知其意,“臣谨听公子言。”
“呼衍单所言不虚,边事不可懈怠。我以为可让涉间、苏角二位将军领军巡边,威慑草原。”扶苏犹记得这两位将军还在外地,正好派上了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