肤施翌日的平旦寅时,扶苏悠悠然从床榻上醒来,这是他来到这个方世界后最安稳的一觉。
简单洗漱之后,雍巫便匆匆随着佣人而入,扶苏见到后便知道其有要事禀报,于是命退众人,只余雍巫一人在内屋。
“小人来为公子束腰吧。”
雍巫上前,接过公子手上的腰带,绕过身后为其整衣。
扶苏张开双臂,任其服侍,然后开口问道:“说吧,有什么事?”
“嗯...”
雍巫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昨晚他本想将赵寿之事禀报给公子,但回来时已过三更,公子早已入睡,不便打扰,所以此事也就放下了。
可今早鸡鸣丑时,又收到来自咸阳的密报,两件要事都在自己手上,这让雍巫不觉有些紧迫,于是顾不得所谓礼仪,贸然随仆人进屋想要禀报。
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之后,雍巫言简意赅,“小人有两件事相禀。其一郡守或为自己人,其二便是咸阳有密报传来。”
这么一说,扶苏才想起昨晚直到自己入睡都没见到雍巫,这赵寿留了他这么久么。
“我自己来。”
扶苏取过腰佩,打算自己戴上,同时问道,“将昨夜之事细细道来。”
“郡守昨夜拦住小人,原来是想将公子留于赵府过夜,然后久居。
小人以为其居心叵测,想要监察公子,于是并未同意。我二人争辩许久...”
扶苏皱了皱眉,雍巫这才直切重点,从袖中掏出赵寿偷塞进他衣袖的竹简。
“然后郡守便偷偷给了小人这个。”
“嗯。”
扶苏应了一声,接过竹简,发现上面捆束的麻绳竟有些松弛,撇了一眼雍巫。
雍巫蠕动了嘴唇,想要辩解,好在公子并未有后续动作,所以也就没有再出声。
“臣寿自幼拜于王绾门下,幸得赏识,居上郡以来时有联系。及至去岁,王师突然劝寿收敛郡权,以待不时之需。寿甚为惊异,但并未行动...”
看到这里,扶苏心中一突:去岁?!
那不正好是焚书之前,自己刚刚穿越而来的时候吗?难道那时王绾就已经开始根据异变的天象准备了么。
谋远之深,令扶苏真心叹服。
接着往下看去:
“臣寿忧虑许久,这县令向疾倒是足为虑,可其为华阴杨氏之婿,这杨氏可不是肤施赵氏所能对付的。
恰好听闻那时县令夫妻不和,时常争吵,杨氏竟一气之下回了娘家,真是天赐良机...”
扶苏看到这儿,不禁莞尔。想来正应了《礼记》中所言:父子笃,兄弟睦,夫妻和,家之肥也。向疾夫妇不和,如此内忧之下如何抵挡赵寿蓄力许久的外患?
赵寿这自白写得婆婆妈妈的,什么家里长家里段的都写出来了,自己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反而想知道王绾指使赵寿敛权的目的何在?
扶苏带着疑问粗略扫过全文,并未发现其解释。
这倒是颇显怪异了。
放下手中的竹简,开口问道:
“赵郡守可曾额外交代过什么?”
雍巫垂眉沉思许久,并未发现昨晚言语中有什么隐射,这才朝公子轻轻摇头:
“没有。”
“不过...”
雍巫欲言又止,声音细弱蚊蝇,最后还是将王离发“酒疯”的事告诉了公子,并且附上了自己的怀疑。
“小人以为王将军...私心甚大。”
雍巫注意到了公子有些不悦的眼神,默默将原本的遣词临时换掉,低头作恭顺状。
“确实如此。”
沉默许久的扶苏肯定了雍巫,“我知道了,此事不可与他人说。”
“喏。”
雍巫急忙应承下来,然后奉上了今早才抵达的咸阳密报:这多半是王绾传来的消息。
想到这里,扶苏不觉想起,自己那日拜访王绾好像就带着雍巫:这宦人知道的貌似还挺多啊。
“是何人送来的?”
扶苏望着递过来的布帛挑了挑眉头,不禁对王绾如何在始皇帝眼皮子底下运作感到兴趣。
“这布帛藏于咸鱼之中,随行商而来。”
“哦?”
怪不得有一股子鱼腥味。
扶苏表现表现得惊讶,但心中却快绷不住了,没想到竟会以这种方式见到咸鱼,真的是很抱歉。
展开布帛,一行小字赫然撞进了扶苏的眼中:天象异变再起,与去岁无二,陛下已知,欲建储立本。赵高、李斯似有谋动,望公子周知。
赵高与李斯二人还是走到了一起么。
扶苏右手将布帛辗作一团,左手扶额陷入沉思——看来不可尽信太史公书所记载。
李斯何人也?岂会在三言两语之间便被赵高说动,其中定然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甚至,李斯从一开始便是我那弟弟胡亥的人!
此时扶苏才惊觉,忽略了一直以来所忽视的另一种情况,难道事态会发展成赵正书中所言?!
赵正书或许对,但李斯确实不是胡亥的人,他可是始皇帝的孤臣,所以才能备受信赖。
冷静下来的扶苏如是想到,也许自己需要找机会亲近一番李斯了。
那就不妨让杨氏来为自己做这个中间人吧。
扶苏随手将布帛丢入昨晚还未燃尽的炭炉之中,便不做理会,转而问道:“向县令可曾到来?”
此时的向疾正留在家中听着夫人的诉苦,得知了昨晚王离拜访自家的情况。
向疾怎不想怒发冲冠为红颜,可现实摆在这里,况且王离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
于是无奈搂着夫人安慰道:“细君,疾知道了。”
“反正良人职权尽被郡守所持,不如在家陪陪妾。”
杨氏端着向疾的脸,眼中已有涟漪荡漾,言语中尽是疼惜,“是妾不好,让妾好好陪陪良人。”
“大丈夫岂能沉迷温柔乡?”
向疾何尝不知夫人意思,但是他已经谋得好的去处,“疾幸得公子赏识,昨日便答应可侍奉左右,岂能食言?
时候不早了,想必公子也醒了,疾也该走了。”
向疾反握夫人双手,将其移开双颊,对其做出承诺,“王离之事,我已记下,待我有成,他日定报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