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恬送来消息时,扶苏正与王离交谈正欢,冷不丁地看到之后,一时间毫无头绪。将布帛递给王离后,扶苏直接开口问道:“蒙公,为之奈何?”
王绾在布帛上写得清清楚楚,甚至把始皇帝与赵高等人的对话都详细的记录了下来。扶苏粗略一扫之后便觉要坏了事,始皇帝显然有了疑心,只是不知会冲谁。
“公子无需多虑,臣以为待赵铭抵至氵皂水,王绾便会有对策。”
氵皂水河畔便是王府落处。
蒙恬在过来的路上,便安好心神,所以才能从容回应。
此事皆因赵铭而起,但是公子却让赵铭拜师王绾。只需赵铭拿着公子的推荐信,对簿公堂,始皇帝自然明白是有人意图祸水东移,离间君臣父子。
“臣以为然。”
王离看过之后,马上应声,“臣以为此事公子不便露面,只得静待其变。”
“嗯。”扶苏颔首表示认可,“只能如此。”
确实如此,自己还不能为此专门派人前去提醒王绾,以免引起始皇帝的怀疑。只能寄希望于王绾的临机处断了。
扶苏接过王离回递的布帛,丢入取暖的炭火盆中,任其被燃尽。
在这沉默的间隙,王离心头闪过无数,他惊讶于公子对咸阳信息的把握。自始皇帝兰池遇刺后,就将咸阳城重新犁了个遍,现在可谓是始皇帝的后花园。不知公子的线人会是谁,竟能在始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将信息传出来。
或许这就是始皇帝刻意让宫中之人传给公子的。
王离转念突然想到爷爷与父亲的一段对话。
“陛下当真是喜爱扶苏,这才刚满月便立好了太子宫官,只待册封了太子了。”
公子还真是深得陛下青睐啊!
沉默些许之后,扶苏转而朝蒙恬问道:“蒙公以为鬻爵所得可养士多少?”
由于扶苏分发授田令的时候,蒙恬大多陪在身旁为其记账,因此他对鬻爵所得钱粮布匹有个大概的数。之前蒙恬就与王离对过口,因此知道公子所想,无需沉吟便应道:
“仅肤施鬻爵所得便可养二十万士伍一年。”
扶苏闻言咋舌,不禁感叹豪强之富。但旋即又担忧起来,这些钱粮或可养军一时,不可养军一世,还得靠授田来维持军心不散。
“雍巫,阳周县如今辟田多少了?”
扶苏临走前就嘱托司马逪按时向自己传报辟田诸事,而这些文书最近因忙于鬻爵之事所以由雍巫代看,反正无需回复,索性让其替自己记一下。
“禀公子,如今已辟梯田两顷有余。”
“哦?怎得这么快?”扶苏有些诧异,“这阳周哪来这么多的余力?”
扶苏可记得,这十人开荒一亩地都需要数个时辰,一天顶多了两三亩地。而阳周在他走前也不过三十余人参与辟田,这两百亩地算算时日,怎得也需要近一个月,怎么短短旬日之间便完成这么多。
“禀公子,司马县长借调了白土县修筑长城的卒役。”雍巫顿了顿,解释道,“司马县长听说那儿的长城完工了,因此才向都尉借调来用作辟田。”
“我怎不知此事。”
蒙恬有些诧异,戍边筑城诸事,事无大小,皆经由他手。可他偏偏不知道这件事。
王离闻言一惊,马上回道:“臣也不知。”
他虽为蒙恬的副官,有些军中的调令他也可以签发,但是这件事王离确实不知。
“啊?”
雍巫一听二人这般回答,才知道自己可能误了事,“噗通”一下跪在地上,脸色惨白,瑟瑟发抖。
扶苏瞪了雍巫一眼,就让他这么跪着,随后马上问道:“蒙公,白土县都尉与司马县长可相熟?”
此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指不定是都尉与司马逪私交甚好,因此才借卒役给他。联想开田中尉一事,把这事往大了说,恐为上郡豪强的反扑。
毕竟扶苏听闻李适把事情闹得很大,波及范围很广,徙泾县那边人心惶惶,加之白土县又毗邻徙泾县,豪强大户们因此狗急跳墙倒也说得通。
雍巫也是反应了过来,求救地望向蒙恬,希望从他口中听到好消息,但事与愿违。
“臣不知。”
“臣也不知。”王离收到公子眼神后,也是这般答道。
“王将军!”扶苏立刻作出决断,“择锐士或百或千,前去问责。若其只是徇私,则可宽大处理。若是其另有所图,则就地论处。此事就辛苦你了。”
“臣得令。”
王离知道事发紧急,拱手应道后,马上起身前往军营点兵。
“瞧你没用的样,你先起来,”
扶苏朝雍巫说道:“替我给司马县长书信一封,将宵禁时间提前到酉时日入,延后到卯时日出。”
秦国原本的宵禁时间是晚上的戌时黄昏到次日的寅时平旦,扶苏有意增长宵禁的时间试探一番。而且,王离行军的速度可比不上加急送信的速度。自己不光需要给王离争取时间,也是有意提醒司马逪。
希望这只是都尉徇私而已。
扶苏安排好这一切后,无奈地宽慰自己。
“臣请调兵入城,拱卫公子。”
“无需这般紧张。”
扶苏知道蒙恬在担忧什么,“得授田令者多,未得授田令者少,多助必胜寡助,我又有何惧哉。”
鬻爵的提议是得到肤施诸多豪强认可的,当然无论是被迫还是主动,总归是承认了。况且其中不少人还因此提升了一级的爵位,算是因“祸”得福了。
而这爵位合法性的来源全系于扶苏一身,若是扶苏不在了,那他们的合法性就没了。故而在秦国没有崩溃的前提下,买了爵位的豪强一定会站在扶苏这边。
所以,肤施对扶苏来说是上郡最安全的地方,故而拒绝了蒙恬的好意。
“公子,人心难测,不得不防。”
蒙恬坚持。
“这样如何。”扶苏也作出了退步,“在王离回来之前,我不会出府邸半步。蒙公这样可好?”
扶苏所在的府邸本身就有蒙恬的亲卫把守,而且还有土墙作篱,即便是有贼作乱袭击,也能抵御。
拗过蒙恬之后,扶苏打算重新翻阅起近日以来未曾一览的阳周县的传报,想要从中窥探端倪。
“你去将初六以后阳周县的传报尽数取来。”扶苏随手点了一下门口的智申,让他去跑腿。自己自九月初六起便忙于军务,安抚士伍,便有一阵子没有看司马逪的上报了。
智申的手脚很麻利,很快便端着摞成三层的竹简放到公子面前。
扶苏随手拿起放在最上面的一份竹简,“秦王政九月初六,有农家弟子从河东而来,其二人旁观数时有所得,乃记之而去......今日未辟田,于山腰掘水池,蓄水数十钟......”
看来初六一如平常,随后扶苏又拿起下面的竹简一一看过去,直到九月初十的的那份传报引起了扶苏的注意。
“......白土县长城成,都尉遣散卒役,有阳周人得而归,臣乃闻......”
不过这上面仅仅是提了一句,并未有后续,想来司马逪起了借用这些卒役的心思,想要探一探自己的想法。奈何自己并未及时看到这文书,所以也并未作出任何回应。
扶苏不禁抬头看了一眼雍巫,旋即将心头冒起的想法按下。此事怪我,看来以后事事都得躬亲,不能再偷懒了。
“蒙公,你看看。”
扶苏直接越过雍巫,亲自将这份传报递给了蒙恬。
“据司马县长所言,这九月初十,白土县的长城便已完工。蒙公可曾收到消息?”
“臣不知。”
蒙恬与扶苏对视一眼,顿觉事情大条了。之前还有徇私的可能,但现在则连这一点可能性都给排除了。
“公子切勿多虑,或许事态并未发展到不可挽回之际。”
蒙恬发觉九月初十之后还有两份传报,正好是前天和昨天的传报。想来若是阳周有变,最早也是昨日生变,还有挽救的可能。
“嗯。”
扶苏退回座位,拿起九月十一的传报,粗略览过一眼,其中并未提到任何有关白土县都尉的事。
然后马上拿起九月十二的传报,“......白土县都尉今访阳周,见之梯田,甚异,乃问靡费人力几许?......臣乃得卒役百人......旬日辟田约百六七十亩。”
九月十二么。
扶苏凝神回忆了一下,那天正是郡守赵寿收到了鬻爵而来的钱粮,着手打压粮价的日子。
“雍巫?”
雍巫自刚才被扶苏盯了一眼后,便缩着头不敢直视公子,视线一直盯着脚尖。哪怕现在扶苏需要他将文书转递给蒙恬时,他也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扶苏不觉增大了音量,“雍巫。”
雍巫这才缓过神来,从公子手中接过竹简。
“蒙公,看来他们早有准备啊。”
幸好自己临走前特地吩咐司马逪日日传报,否则还不知道会被隐瞒多久。
“只是不知司马县长现在如何了。”
蒙恬意有所指,今日份的传报还没抵达呢。
也是,今日九月十四传报之事乃前一天九月十三发生的事,若是昨日无变,那或许王离还能赶得上今日的阳周之变。倘使今日也未生变,那再无起事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