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风物可好?”
“尚可。一如六国当年,只是塞北多风沙,总觉得少了些书香气。”
孙淮缓缓走到车胤身旁,与他并肩而立,目光并没有投向这位昔日算得上故交的老友。
车胤亦是没有转头,只是紧了紧身上的裘衣,一双沧桑眼眸中满是复杂之意。
两人的寒暄不过两三句,便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良久,孙淮终于再次缓缓开口说道:“当年你我都败给了陆骁,现在又轮到他儿子上场了,而你这两局棋都没能下赢。”
孙淮话说得直白,车胤却似乎并没有感受到其中的讥讽之意,苍老的面容上竟是浮现出几分释怀的笑容,道:“那年轻人很好,比我强,比陆骁更强。”
“所以你让那位完颜公主登门示好,为的就是跟陆昭结下份善缘,将来好下手?”
车胤摇了摇头,道:“这并非我的主意,而是那丫头自己的想法,说实话我也没想到她能这么快就静下心来,还亲自去了定国公府,不愧是将来要执掌整个完颜王朝的人物。”
孙淮今日受邀前来,好像并不想顺着车胤的意,嗤笑道:“所以连你这位北汉国相也愿意拜倒在此女的石榴裙下。”
车胤终于转过身子,正视这位昔日的西蜀太平令,缓缓开口说道:“你我半斤八两,比起我身处南朝,你这位大楚尚书仆射想必当得很是春风得意吧?”
车胤特意将“大楚”两个字咬得很重,因为天下人都知道老仆射孙淮有济世之才,唯一让人诟病的就是他在西蜀灭亡后在罪魁祸首的大楚再次出仕。
孙淮面色漠然,毫不避讳车胤的视线,淡淡地说道:“有意思吗?”
“这不是你先开始的,今日约你前来,不过是想与你叙叙旧而已,是你偏要提起这些戳心窝子的话。”
“我们两个之间有什么旧可叙的?”
孙淮一摆袍袖,往高处走了走,在那里可以看到远处的帝京城头。
车胤不觉叹了口气,这次是他走到孙淮身边,轻声说道:“当年北汉北齐北燕三国虽已结盟,然兵马粮草统筹难顾,一时间难以南下,而且陆骁通绝蜀道也太过迅捷了些……”
车胤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孙淮挥手打断,这位为大楚兢兢业业了二十余年的老仆射缓缓开口说道:“当年旧事不必重提,就算提起又有何意义?难不成大楚还能因此土崩瓦解,六国还能再现昔年辉光?”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车胤直直看着孙淮,一字一句地说道。
孙淮一时间竟有些沉默。
“你的那位师弟徐朴,听说现在就在定国公府内?”
这下轮到车胤哪壶不开提哪壶了,每句话都戳在孙淮的痛处。
明知道车胤并非是想要真地嘲讽他,但一提到徐朴孙淮眉间便不觉多了几分阴沉。
当年的徐朴,身为西蜀大将军,却为了一个女人,置家国于不顾。
如今已是天下第七的高手,又是因为那个女人的女儿,甘愿在仇敌手下为仆。
六国纷争,徐朴因为儿女私情,不曾发兵南唐,让陆骁占了先机。
但蜀道何等险峻,就算南唐已灭,就算三国联盟不南下,西蜀仍旧可以将这场持久战打下去。
然而,陆骁万骑开蜀,这才是决定了大楚问鼎天下的重要原因。
而献上开蜀之策的,正是那位鬼谷掌门。
孙淮眼中闪过一抹阴霾之色,如果不是顾羽的话,陆骁麾下的西楚大军绝对无法突破蜀道天险,届时等到三国联盟五十万大军南下,与西蜀东西夹攻,西楚哪怕不会因此灭亡那也会元气大伤,数十年内再无争霸天下之能!
可是,正如同孙淮所说的那样,这世上哪里会有这么多的如果?
车胤旧事重提,意有所指,指的就是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鬼谷掌门。
“你是说,陆昭的棋,是他教出来的?”
孙淮的声音有些沙哑。
西蜀灭亡,与其说他是败在了陆骁手下,倒不如说是输给了顾羽。
还有陆昭的生母,李昭阳。
提起这个名字,孙淮眼前似乎浮现出一位风华绝代,令人看一眼便难以忘却的女子。
女子剑仙。
其实很少有人知晓,那位鬼谷掌门入蜀登剑阁前,有一女子负剑上山,将剑阁阁主在内六大高手通通败了一遍,而后潇洒入世。
孙淮闻听此事时,只知道这名女子乃是天机阁阁主之女,再听到她的名字时,女子已经嫁作他人妇,陆骁以女子的名字组建了一支骑军,也就是后来通绝蜀道的那一万铁骑。
孙淮轻轻叹息一声,他知道那名女子英年早逝,也通过一些手段了解到的当年的一些隐秘,即便孙淮觉得那件事中双方都没有做错,可还是忍不住为那名女子感到惋惜。
只不过,孙淮并不会因此对陆骁手下留情。
饮冰三十年,无数个夜晚心中煎熬如冰炭置肠,为的就是找陆骁报那家国之仇。
如果没有当年那件事,孙淮还不好对陆家下手。
车胤并不知道孙淮在这一瞬间想了许多,微微颔首道:“我意,教那年轻人下棋的与借剑之人就是同一位。你觉得普天之下,除了他还有谁能做到两者兼顾。”
“那你错了。”
孙淮否定道:“借剑之人早有眉目,是那天下第二的剑十三。”
“你信?”
车胤忽地露出一抹富含神意的微笑。
“我信不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相信了。”
孙淮面无表情。
车胤闻言不禁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只是照现在来看,每一步都在那年轻人的谋算中,你并无胜算可言。”
“没有试过,怎会知晓?”
孙淮淡淡地看了一眼车胤,道:“你输了,可我还没有出手。”
车胤点了点头,道:“你一向喜欢后发先至,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没变。”
“你倒是喜欢落子为先,可惜在陆家两代人面前都败了。”
“看来你我依旧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本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