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贤会馆的深处,有几栋小楼零散的分布着。
它们的设计者似乎觉得,近一丈高的铁质围栏还不够阻隔其中的隐秘,又统一的种上了一圈紧密的桧柏,让人哪怕凑近细看,也瞧不出院里的乾坤。
一间地下密室内,香炉袅袅,墙壁的上烟熏火燎的痕迹证明了岁月的痕迹,供奉的灵位里,两块崭新的灵牌显得很突兀。
武三换上了一身素色布衣,他神情严肃的点燃了三支香,没有选择吹灭,而是用双手只一抖落,便灭掉了明火,郑重的把它们立在了香炉里,抬手拜了三拜。
一男一女两人站在一侧,神情庄重的注视着武三的动作,一抹淡淡的檀香犹在两人的指尖萦绕。
武三长舒一口气,做了个请的动作,三人先后走出了密室。
早有西楚风格衣着打扮的仆从候在客厅,为三人奉上茶水。
咯吱。
待仆从退出厅堂,将房门带上,武三才开了腔。
“再次拜谢二位,不惜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出手相助,替我大楚朝廷铲除叛臣贼子。”
“我武长旭感念于心!”
二人中的男子面色沧桑,黝黑的皮肤和层叠的皱纹,让人很难将他的年纪和健硕的身躯联系在一起。
他面色平静的说道,“武大人言重了,你我既为盟友,你不方便出面的事由我们来做,理所应当。”
男子的话里仿佛在强调着什么。
你不方便的事,有我们来做。
那我们不方便的事,自然是由你来做。
武长旭听出了他的潜台词。
他眼珠一转,脸色涌起一丝悲伤,似有些过意不去,“可还是害的你们损失了一个兄弟。武某人会奉上一笔抚恤给他的亲属,以慰勇士在天之灵。”
男子淡然的摇了摇头,古井不波的嘶哑声线平静而有力,“我们这群孤魂野鬼,哪还有什么亲人眷属。”
武长旭似是觉得不妥,得把这笔钱送出去才能心安,不死心的继续说道,“那就当填入各位的活动经费里。”
男子不再纠结这样没有意义的问题,转换了话题。
“武大人有心了。顾兄和费心他们俩的灵牌,若是会给你这处小院带来麻烦,武大人请便宜行事。”
“若是我们这西楚商队的伪装不便,我们也可自行解决身份问题。”
闻言,武长旭的脸上涌起一丝骄傲,“周兄大可放心,我这西楚使馆的院子,也不是谁都可以进的,倘若真有那一天,恐怕灵牌带来的麻烦也可以忽略不计了。”
“至少在这处小院内,我能保二位和你们下属的平安。”
两位怀揣着不同心思的盟友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神里的冷冽意味。
“武大人,我想知道我的两位师父是怎么死的。”一直没有吭声的女子开了口,声音平静冷淡的让人头皮发麻,与她孤冷清高的外表很般配。
武长旭整了整神色,将自己知道的信息一一道来。
“顾之献和费心两位前辈,是在对庆国大皇子信王出手时,不幸蒙难。”
“其余十多位义士,也一同就义。”
武长旭脸上露出了惋惜之色,深深的叹了口气。
“据我的线人回报,当时他们只有随身的弩箭和轻甲,似是有些匆忙准备不足,所以才落了下风,遭了内廷粘杆卫的毒手。”
“只是事关重大,他们动手之前未与在下联系,要是知道他们这么匆匆下手,我一定劝他们再觅良机。”
听闻武长旭的描述,两人都未开口,面无表情的注视着武长旭,看的他喉头微动,有些口干舌燥。
“周泰前辈,慕姑娘,事情发生后我就着人去打探消息。”武长旭似乎有些急躁,生怕二人对自己产生些负面的联想,“他们曾经通过一些黑市渠道购买过火器、炸药。”
“只是事发后没多久,黑市所有的武器商人都消失了,所以我也未曾打探到其余信息。”
被他唤作周泰的老人,停止了对武长旭的审视,点了点头说道。
“我绝不相信,顾兄会打无把握的仗。”
周泰和慕沁羽来晚了。
收到顾之献的密信之后,他们就带着增援星夜兼程往江宁府赶,可还是来迟了一步。
经过这么些年,粘杆卫的筛子一遍遍的把江宁府翻来覆去的揉搓,他们在这座首府的人已不太多。
这么大规模的行动,也只是将将凑出了十六个人手。
若是武器装备没有准备妥当、再加上一两道保险手段,周泰绝不相信,等了二十年的老兄弟会仓促出手。
周泰把愤怒和悲痛藏在了心底,老友的离去让他的心力又弱了几分。
他每晚都会把老友的密信反复研读,只有短短的几句话,没有提及任何细节,但每一句都显示了顾之献坚定的信心。
同样,慕沁羽也不相信,自己崇敬仰望的两位师父就这么策划了一场鲁莽的行动?
“师父他们是如何进入这猎场,又如何寻到机会伏击对方的?”
“若是说,他们没有在朝廷内寻着人策应,是做不到这点的。”
慕沁羽的意思很明确,他们的内应出了纰漏,或者说,出卖了他们。
“怎么也不至于会,全军。。。”
慕沁羽第一次露出了柔弱的姿态,她略微发紫的嘴唇在颤抖,说不出那最后几个字。
“其实,也不算未竟全功,顾前辈他们也带走了一个兵部侍郎,一个空师提督,加上个江宁府尹。”
武长旭犹豫了一下,在考虑自己的用词,斟酌了半天选择了个含糊的中性词汇,出声安慰此刻压抑着情感的两人。
周泰和慕沁羽相视一眼,眼神里流露出同样的否定,他们都觉得武长旭的判断是错误的。
旧都流民的内部并不是一条心。
即便他们两人和顾之献的理念有所冲突,但分歧仅仅在于将陈氏皇族的血脉全部抹去,还是只是除掉将他们认定的罪魁祸首。
所以在听说了顾之献的安排后,心系老友的他也是迅速赶到了江宁府。
在他们共同的认知里,庆国朝廷大员的优先级永远不在第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