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生在一个小康之家。
他的父亲在一个四品京官的府里,做了一辈子厨子,靠着一手独门的素食手艺,拿捏住了府里信佛的老太太。
老太太曾放话,谁要是敢辞了他,就用自己的黄杨木拐棍砸断谁的腿。
凭借着老太太的恩赏,林大海的父亲轻轻松松养活了一家人,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标准的大庆朝五好家庭。
老太太身体渐衰,府里的其他贵人对素食的兴致寥寥,待到她百年之日,只怕林父的好日子也到了尽头。
家里一番合计,咬咬牙掏出了全部积蓄,给长子林大海讨了个朝廷官办工厂的差事。
虽说一天上工六个时辰,每个月只能休息四天。
即便这样,这份工作也是旁人羡慕眼红的铁饭碗。
林大海是个知足的人。
比起那些混迹街头、饱一天饿一天的街坊们。
他是幸福的。
他心底里认定,只要自己再勤奋点,再攒些家底,让父母给自己说上一门亲事,人生就接近圆满了。
一场皇家围猎打破了自己的美好规划。
听到自己被抽中成为四皇子真王殿下的哨鹿人时,他的腿软了。
温良恭带来的传言,言之凿凿。
沈俊的阴柔秀美印证传言的真实。
宁默的调笑更是在他的心头久久挥之不去。
他战战兢兢的领着真王殿下在猎场里穿梭,陪着千万个小心,祈祷着一天的行程能马上结束。
因为只要真王的一句话,自己的命运就会彻底被扭转。
万幸真王的心不在焉,对他这款似乎完全看不上眼。
当他暗自庆幸,松了一口气时。
暗里飞出的弩箭,给了他一记沉重的打击。
被弩箭击倒的那一刻,林大海暗暗发誓。
宁默!
以后你就是我亲哥!
等活着回去了,一定要为自己的无知道歉。
现在回想起当时,自己质疑宁默把铜甲片缝在衣帽上的行为,真是愚蠢!
“留着条命就偷着乐吧,小子,吃亏是福。”
审讯时,那个面色凶狠的审讯人员,对自己的警告萦绕在耳边。
宁默曾经对自己提过。
“吃亏是福”是占了便宜的人的台词。
自己也要像他说的一样。
做自己人生的主人。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窗外是谁?
宁兄!
会议室的窗外,宁默笑眯眯对着自己比了个手势,立起了食指和中指,很快又随着一个疤脸的汉子匆匆离开了自己的视野。
张主事领着宁默来到了一个酷似靶场的房间,耳边传来的密集枪击声。
本着安全第一的原则,宁默暗暗的把自己的身形,隐藏在了张主事魁梧的身后。
“老娄!”
“老娄!!!”
张主事扯着嗓子,隔着围栏对着被掩体包围着的一个中年男性喊道。
那人正在对着十步开外的人形标靶射击,厚重的耳罩隔绝了张主事的呼喊声。
直至他打完了手中长枪的子弹,摘下耳罩,才发现宁默二人的到访。
中年男子只是略微扫了他们一眼,没有第一时间回复,而是径直走到标靶前,小心的摘下套在标靶上的马甲,双手捧着仔细的端详。
“他娘的老娄!走!”
张主事心中恼火老娄不通人情的臭毛病,摆了下手,手示意宁默跟上,骂骂咧咧的翻过围栏,三步并两步跑到老娄面前。
他一把夺过老娄手中的宝贝,不客气的招呼,“什么破玩意!老刘,我有要紧事找你。”
被他唤作老刘的人,就是粘杆卫器物司主事娄士元。
娄士元显然对这件马甲很重视,嘴里嘟囔着,“张书仪,有话快说!”,注意力却一直放在张主事的马甲上,半分没有移开。
听到“张书仪”的称呼,刚刚还气势汹汹的张主事,神色变得有些尴尬,声音也弱了几分,“跟你说多少遍了!”
“工作的时候叫职务!”
“好的,书仪。”
“有什么事吗,书仪?”
娄士元显然心不在焉,眼神牢牢锁定在自己的宝贝上,把张主事的话左耳进、右耳出了。
张淑仪?
身形赛张飞的行动司主事居然有个这么优雅的名字?
宁默玩味的眼神投向了面前的疤脸壮汉,把他看的面色一红。
“不是你想的那个淑仪,是知书达礼、仪表堂堂的书仪,张-书-仪。”
张主事显然已经解释过很多次,语句通顺连贯,一气呵成。
“收到,淑仪。”
宁默模仿着娄主事的方式,认真的回复张主事。
一声声“书仪”的呼唤中。
张主事又一次想到给自己起名的伯父。
作为全家族、乃至大庆朝,排得上号的大人物。
他一直都期待自己能投身仕途,把张家的书香盛名发扬光大。
自己少年时也算争气,勉强算的上眉清目秀,对得起他的期待。
可现在长残了能怪自己吗?
再加上自己面对的都是亡命凶徒。
时间久了,连面相都他娘被影响了!
“小兔崽子,敢直呼老子名号!”
张主事突然反应过来,自已有必要和一个少年解释恁多废话吗?
他挥手一个巴掌就让宁默乖乖闭上了嘴。
“。。。还是材质不行,双夹层都没用。。。”
“看来得寻个新材料。。。”
娄士元喃喃自语,嘴里念叨着什么。
“老娄,找个好手,帮我这个下属换个造型。”
张主事的话终于把他从专注中拉了回来,“书仪,就这事?”
“好办!”
娄士元想着赶紧把这个麻烦送走,好继续自己的试验,立即挥手招来下属,安排起来。
宁默一想到建宁坊的凶险,不由又磨蹭起来,“张。。。主事,还有什么保命的手段吗?要不老大你再给我安排点,我不嫌麻烦!”
“少废话,赶紧滚!”
张书仪心中来火,剑眉一挑,骂骂咧咧的,照着宁默的屁股就是一脚。
看着宁默揉着屁股一瘸一拐离去的身影,他缓缓收起了自己展示了半天的好脾气,脸色归于平静,生人勿近的杀神气势从周身散发开来。
别人不知道,可他心里清楚。
尘封的绝密卷宗,写得明明白白。
当时就在现场的自己,听的都是暗暗心惊。
这个叫宁默的年轻人。
能在旧都流民伏击下,救下信王殿下,并将重伤的信王及时送回行营。
又能让信王殿下,为了他,特意嘱咐他们几个参与审讯的人员,对宁默在猎场的所作所为保密。
这个年轻人的生存之道。
一定不只是靠着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