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历史军事 永遇乐:隋明春秋

第9章 渡水(二)

  孙卓是被一阵刺耳的铜锣声惊醒的。

  “敌袭——!”

  帐外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像刀子般扎进耳朵。他猛地掀开被褥,连靴子都顾不上穿,光着膀子抓起佩剑就冲了出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整个大营已经陷入一片火海。火光中,他看见自己的士兵像无头苍蝇般四处逃窜。有人连兵器都丢了,光着脚在泥地里狂奔;有人跪地求饶,转眼就被乱刀砍倒。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皮肉烧焦的臭味。

  “稳住!给我稳……”

  他的命令淹没在一片喊杀声中。一支流矢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带出一道血痕。赵琰这才意识到——败局已定。

  转身要逃时,一个炸雷般的吼声在身后响起:

  “狗贼休走!”

  孙卓惊恐回头,只见一个络腮胡子的壮汉挥舞着砍柴斧朝他冲来。那汉子赤着上身,胸口一道狰狞的伤疤还在渗血,却跑得比豹子还快。

  “我是……我是朝廷命官,绕我一命可……”

  求饶的话还没说完,斧刃已经劈到面前。孙卓本能地抬手去拔剑,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拔不出来那把剑。

  斧光闪过,如同匹练飞光。

  他的最后一眼,是看着自己无头的身体缓缓跪倒,然后瘫在了鲜血之中。

  那颗戴着梁冠的头颅在地上滚了几圈,最后停在一滩血水里。络腮胡子一脚踩住他的脑袋,举起血淋淋的斧头仰天长啸:

  “狗贼已死!降者不杀!”

  这吼声像野火般在战场上蔓延。越来越多的义军跟着呐喊,声浪震得营帐的残骸都在颤抖。

  “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

  孙卓的头颅被高高挑起,插在了一根烧焦的旗杆上。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正好对着平原县的方向。

  三日后,平原县太守府内。

  吴疁盘腿坐在太守府的青玉席上,三足灯树在身侧投下摇曳的光影。他指尖划过竹简上的墨字,偶尔用一支小刻刀蘸些朱砂在简上圈画写什么。

  这时,堂下传来压抑的抽泣声——太守的老母亲紧紧搂着两个孙子,十一岁的长子死死咬着嘴唇,血丝顺着下巴滴在锦缎衣襟上。七岁的幼子尿了裤子,却不敢动弹,任凭尿液在青砖地上积成一滩。

  三人跪着堂下,都压抑着哭声。

  皮靴踏碎庭院落叶的声音由远及近。许戎大步跨入厅堂时,身上的血腥味惊得幼童打了个嗝。他单膝砸地,甲片上的血垢簌簌而落。

  “属下无能!”许戎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粗粝的城墙砖,“那狗官趁乱抢了匹马,往南边跑了,估计……估计……已经渡过河水了……”

  吴疁眼皮都没抬,刻刀划过竹简上一行数字:“永隆二十四年,平原饿殍三百具。”他轻笑一声,“无妨,且让他多活几日。”随后放下竹简与刻刀,与许戎交代了几项事务,并让他务必好好督促完成。

  许戎领了新的军令正要退下,忽然瞥见那老幼三人。他犹豫片刻:“主公,这些家眷……”

  “咔嗒。”

  吴疁又拿起另一卷竹简。

  这次是郡里徭役名单,密密麻麻写满了“逃“、“死“等字样。

  “你忘了军规?”

  吴疁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明日天气。

  许戎抱拳的手微微发颤:“侵扰妻女者斩!属下这就……”

  “太守府上不是有些黍米吗?给他们两斗。“吴疁突然打断,刻刀指了指老妇人发髻上的木钗——那是支粗糙的桃木簪,与满室金玉格格不入,“然后,让他们从北门走。”

  老妇连忙带着两个孙子磕头道谢。

  当许戎扶着老妇人起身时,那七岁幼童突然挣脱祖母的手,冲向案几的方向:“还我爹爹的……”

  老妇人慌忙去拽,却见吴疁已从怀中取出方铜印——正是平原太守的龟钮官印。他随手将印玺抛给孩童:“拿去。”孩童呆愣间,他又抽出案头一卷竹简,“这是你家族谱,一并带着。”

  城门处,许戎望着祖孙三人蹒跚远去的背影,突然想起自己死在官仓的叔叔。那日他抢了把霉粟,被衙役用铁尺打碎膝盖时,也差不多是这样佝偻着走的……

  许戎的脚步声还未完全消失在廊外,卢渊便已掀帘而入。这位年过三旬的老将甲胄未卸,腰间佩剑的皮鞘上还沾着血渍。

  “主公。”卢渊拱手行礼,衣袖上还沾着几分城外带回来的尘土,“属下有一人才欲荐。”

  吴疁闻言,将手中竹简轻轻搁在案几上。青玉席下的炭盆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映得他眼中精光闪烁:“哦能让思静(卢渊字)这般急切,想必,必非是寻常人物。”

  “平原县计吏姜槐,字子桐。”卢渊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卷简册,“此人自幼与属下同窗,虽是年轻,但精于筹算,通晓钱谷。更难得的是……”他双手呈上简册,“这是他在县衙任职三年间,暗中记录的太守贪墨实证。这是其中一卷,请主公过目。”

  吴疁接过简册,牛皮绳上还带着体温。展开时,密密麻麻的数字如蚁排衙,每一笔都标注着时间、经手人甚至交接暗语。在“永隆二十四年春赋”条目下,朱笔批注着:“实收粟米四千三百斛,上报三千斛,差额藏于西仓夹壁。”

  “好个姜子桐。”吴疁指尖轻叩案几,忽然抬头,“人在何处?”

  “就在府外候着。”卢渊眼中闪过喜色,“此人虽在县衙任职,却常周济贫民。去年冬日……”

  话未说完,门外传来清朗声音:“罪吏姜槐姜子桐,求见将军。”

  吴疁瞬间挑眉朝门口望去。

  但见一青衣男子行礼于门外,约莫二十出头,身高不高,面色清秀,眉毛又长又浓。全身上下最引入瞩目的是,他腰间竟挂着把磨得发亮的铁算盘。

  “进。”

  ……

  “姜槐,字子桐,平原人,家世寒微。少时尝为公孙氏牧牛。一日,午后风和,憩于牛背,梦乘五舟经日边。其父往寻之,见槐通体赤光,竟映半空皆赤。公孙氏有异之,遂以女妻焉。”——《吴书·姜槐传》(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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