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叛国之臣
自次王言行怪怪。
姜婷儿心事重重。
张恕将她搂得更紧些,笑道:“别胡思乱想了,同名何足为奇!天下同名者甚多,俺小名还叫六儿呢……”
婷儿摇摇头:“你不觉得他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
张恕眉头一皱,这倒是的!
当初在范夫人城,老者便时不时盯着婷儿看,还看个没完没了……
“想必婷儿和他的玥儿长得很像!”,婷儿悠悠道。
张恕心中翻腾了一下,忽然想起了姜母样貌,婷儿和母亲其实也颇多相像!姜母碰巧也叫玥儿……又碰巧和老者口中的“玥儿”相貌相像?
世间不会有这等巧事吧?
“婷儿,俺那岳母大人的身世……”,张恕欲言又止,她老人家家门不幸,飞来横祸,曾经相府栖身……此乃长辈秘事,恐怕婷儿也未能审其本末。
“呃,岳母大人姓什么?”,张恕改口问道,他还真不知姜母的姓氏。
婷儿手肘轻顶了一下张恕,怪他“岳母大人”叫得如此顺口,哼,虽然是,不能说!张恕一笑,心有灵犀,这小女子的心思与男儿就是不同。
“姓凌,大名就是凌玥。”,婷儿轻声答道。
张恕如释重负道:“哦,那进帐好好睡觉吧!爷爷姓吴名明!”
是啊,姓吴的儿女岂能姓凌。
婷儿怒道:“你尽是敷衍婷儿!你分明知道那是假名!吴明者,无名也……他不想说而已!”
张恕只想让她早些睡觉,笑道:“婷儿,莫要瞎猜了,明日问问爷爷姓氏便了!”
嗯!婷儿点点头:只能如此了。张恕拥着她,轻手轻脚进帐,身沾小榻即刻睡去,留下一个婷儿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眠,也不知何时才昏昏睡去。
次日平明,婷儿忽从梦中惊醒,一夜噩梦连连,情节离奇又散乱。看张恕兀自酣睡,婷儿轻轻把他摇醒,张恕看她脸上尚有泪痕,不由得大吃一惊,将她一把揽在怀中,替她拭去泪水,惊问何故。
知道她只不过是做了噩梦,忙笑着安慰:“傻丫头,梦又不是真的!”
婷儿摇摇头:“我感觉是真的!”
张恕看她楚楚可怜,倒像个小女子,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正想出言再劝,婷儿忽道:“爷爷呢?”
大榻上空空如也。
张恕和婷儿携手步出大帐,外边天光已然大亮,旭日东升,染红了天空,也映红了草原大地,一个伟岸背影沐浴在霞光里,旁边的架子车也渡了一层金光。
婷儿唤了一声爷爷。
那人转过身来,正是老者吴明,东胡的“自次王”。
“爷爷,您可是……姓凌?”,婷儿的问话有些艰难。
老者身子一震,久久无言,半晌才道:“老朽姓吴。”
婷儿心下了然,无须再问!
是什么使一个人隐姓埋名,是难言之隐?抑或巨大创痛?!
老者曾自言家眷俱已不在人世,呼斯猲大单于又说他全家皆被汉庭所杀……只怕都是真的!她平复了一下心情,言道:“爷爷,或许您的家眷还在……”
这话多少有些猜想,或者潜藏着某种希冀。
老者身子又是一震,眼光陡然发亮:“小丫头你说什么?”,目光旋即又转黯淡:“在又如何……”
说着倒负双手,挪进了大帐。
张恕暗自叹了口气,这老者心绪复杂得很,不知背后有多少伤心故事。他拉起婷儿,也跟了进去。
婷儿双泪长流,想起了母亲,她于母亲的身世并不十分清楚,全凭着那日偷听来的只言片语,约略讲起了一个极其悲惨的故事:很久以前,有一个大臣,家门不幸,惨遭横祸!狗皇上下旨,男丁立即抄斩,女眷充入教坊,那大臣一门刚烈,宁死不辱,有一个李老宰相,心生怜悯,搭救了大臣的小女儿,在他家中作了丫鬟……
老者气息沉重,一声喝问:“那大臣之女后来如何?”
“安然无恙,后来嫁了一位才学过人的小官儿,远避朝堂,生了一子一女。”,婷儿想起了父亲姜博古,心里刺痛了一下。
老者热泪纵横,先是仰天大笑,随之嚎啕大哭。
刚强之人不轻落泪,落泪便是惊天动地!老者哭得张恕心下黯然,但愿……但愿吧!
老者忽然双目精光四射,盯着婷儿一股脑儿问道:“娃儿!你说的可是你的娘亲?她今年可是三十八岁?大名可是唤作凌玥?那李丞相可是李清峰?”
婷儿连连点头,无声泣下,已成泪人。
老者背过身去,泪水横流,心潮澎湃,天也!天也!老天爷毕竟待俺不薄!留下这一点骨血!老朽死而无憾!
良久,老者才平静下来,慢慢转过身来,淡然道:“汝等速去……”
张恕和婷儿俱是一愣。
“老朽凌霄,乃是朝廷叛将,辱没门楣,也辱没尔等清白。”,老者面无表情,像是再说别人的故事。
但知亲人平无恙,何妨亲人作路人。
朝廷叛将?
一石激起千重浪!一语震碎忠良心!
张恕暗叹一声,其实早在意料之中,就在他的胡大哥变成呼斯猲大单于的那一刻,更在呼斯猲称呼老者“自次王”的那一刻,只是彼时不敢深想而已!
婷儿双膝跪倒,对老者不停地叩头,张恕也跟着跪下,这个白捡的爷爷,就是婷儿的外公!既是故国叛将,也是骨肉至亲!造化弄人……
老者双泪长流,将两个孙辈搀起,看了又看,难忍悲伤,亦难抑狂喜。否极泰来,夫复何求!老者笑笑,满是慈爱,却道:“老朽这就回城,后会……有期。”
说着头也不回,出门上马而去。
婷儿疯狂地冲出门去,却被张恕拉住手腕。她一腔情绪无处诉,一把抱住张恕颈项,呜呜呜哭了起来,张恕轻抚她后背,不知如何劝慰……
唉,且让她哭个痛快也罢。
一骑马正向远方狂奔,渐渐消失在视野之外。张恕暗叹一声,此中或许别有隐情,他相信,凌霄绝非奸佞,他相信,倘使胡汉战端又启,凌霄不会屠戮故国!
他相信!他确信!并非盲目。
张恕心思细腻,想起昨日酒宴之上,呼斯猲说木谷里“背叛天空的雄鹰没有归宿,背叛草原的狐狸没有家乡”,老者低着头,独自喝着闷酒,谁说不是言之无心听者有意,直刺内心……
锥心之痛,日夜煎熬!
老者必有难言苦衷。
谁解心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