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苍天之上有白云苍狗,还有雄鹰盘旋。
真是一个大晴天。
在雄鹰那视力极好的眼中,不仅可以看见巨大草场之中的那些牛羊,还可以看见那些偶尔露头,小心翼翼的蛇鼠野兔。
这里是落日马场。
落日马场不止落日,每日清晨,日头也会从落日马场的东面升起。
这里落的是苍穹。
一大群牛羊马匹正被一个个牧羊人挥鞭固定在一个草圈里面吃草。
真羡慕这些畜生啊,不用像人一样的思考,每天只需要无忧无虑的吃饱了睡,睡饱了就撒野。
可比人幸福多了。
偌大的马场上,这些精灵们占了一大半,就像是一块块特意绣上去的精美图案。
忽然,从马场的左边急速驶来了一辆马车。
在草原上的人们都用牛车,因为马是自由精神的象征,不是用来拉东西的,是用来骑的。只有像牛这种憨厚老实,没有精气神的东西才是干重活的。
马有更大的作用,除了骑着去远方,还可以用于征战,抵御外敌。
在草原上生长的人们,无论是上到99,下到刚会走,无论男女老幼,都会骑马,他们喜欢那种马上带来的突破速度的感觉。
就像是现在的人们拥有了一台自己喜欢的跑车一般。
所以在草原上,你可以经常看到牛车,却很少看到马车。
也不是说草原上没有马车。草原上的牧民都知道,那是中原汉人们的马而已。
只有汉人的马才有那种奴性,不像草原上的马那样充满野性、灵性,难以驯服。
马车上有两个人,一男一女。
男的在车架上赶车,风尘仆仆,背后背着一把剑。脸上胡子拉碴,眉头紧缩,额头上都冒出了一茬茬的坚硬毛发,身后的长辨也油的就像是被冷冻的猪油肉。
显然这男的是因为忧思过重,已经很多天没有打理过自己的面容了。
女的却在后面笑逐颜开,叽叽喳喳的说过不停。
只不过这女的裹在棉被里面,脸色苍白,颧骨出现不正常的潮红,纵使她再高兴,显然,已没有多少时日可以过活了。
“倜哥哥,你看,这就是芸儿长大的落日马场。”少女高兴的欢呼着。
“这里就是落日马场?”男子的声音之中没有多少高兴的感觉,反而是给人一种痛苦的感觉。
“是啊,这里就是落日马场,这里就是我爹爹的落日马场,也就是我的落日马场,这些牛羊马匹都是我们家的。等芸儿病好之后,要带你好好看看芸儿长大的地方。”
男子默默听着,一言不发。
“等你报仇以后,我们就搬到这里来住,好不好,倜哥哥。”
女子看着男子的后背,期待男子的回应。可是这半个月来的玩命奔波,男子身上的衣着未换,早已变旧。女子发觉男子始终都是在赶车,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自己。出了关外,男子的话更少了。不知他的心中在想着什么。
本来千言万语说不尽,无话不说的两人,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
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因为心事而隔得越来越远了。
女子也知趣的闭上嘴巴,沉默不语。呆呆的看着这自己无比熟悉的草原,竟忽然发觉自己像是已经看厌了这熟悉的场景,就像是之间自己也是因为看厌了这草原场景,因而跑到中原、江南去一样。
无由来的,女子眼睛一酸,然后鼻头也酸了,然后鼻涕眼泪流了出来。
女子却是赶紧捂住嘴巴,不敢哭出来,不想让男子担心自己。
这一路,他担心的已经够多了。
“唉。”男子哀叹一声,他当然知道女子在哭,这一路,女子从江南到塞外,笑声越来越少,哭声越来越多。
男子准备转身来安慰女子,却发现草场对面马群里面,有一人骑马快速而来。
随着那人越来越近,他的面貌也越来越清晰。
等到男子看清了马上大汉的面容,脸上露出愤怒的表情来。
只见那大汉五十岁模样,策马狂奔到马车前,看到马车里面的芸儿,高兴地大喊道芸儿,我的。“
马车上的芸儿也高兴的大呼道:“爹爹。”然后又呜咽的哭了起来。
大汉眼中也是溜出了泪,说道:“芸儿,我的心肝小宝贝,可想死爹爹了,你要是再不回来,爹爹可要跑回中原去找你了。”
却在这时,那马车中的芸儿吐出一口老血。大汉脸色一变,大怒道:“芸儿,你受伤了,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你告诉爹爹,爹爹帮你报仇。”
就在这时,大汉看到了车架上那个怒目看着自己的男子,怒问道:“是不是你这家伙伤了我家芸儿?看你这么年轻的模样,也不过二十几岁,居然胡子邋遢的,一看就不像是好人。”
车上芸儿刚用手帕擦去嘴上血迹,听了大汉的话,没好气的嗔道:“爹爹。”
“你是不是宝马神鞭萨天骐?”男子忽然问道。
大汉听到这男子喊出了自己以前的诨号,却是不敢回答。萨天骐只觉得这男子很是眼熟,就是想不起来是哪一位故人。
这时,天上的耀眼阳光不知何时被云朵遮住了,然后狂风大作。
电闪雷鸣,大雨倾泻而下。
风雨之中,两个男人面对面站着,相互看着,谁也不敢先动一下。
风雨之中,芸儿忽然觉得,这两人眼中只有彼此,没有了其他的东西。这片天地,这些风雨,包括这辆马车,以及自己,好像都与他们没有了任何联系。
芸儿奇道:“倜哥哥,你都没有问过我,怎么知道我爹爹的名字。难道你偷听我说梦话?不过我爹爹不叫什么宝马神鞭萨天骐,而是落日马场虬须客萨天骐。别人都是这么叫他的。”
“管他是什么落日马场虬须客还是宝马神鞭,只要他是萨天骐,那就没错了。”
说完,男子冷哼一声,一道闪电划过天际,顿时漆黑的大地出现一抹亮光。
男子瞬间从身后拔出长剑,剑光和闪电一样亮,一样快。
男子在车架上借力一翻,就使剑向着对面马上的萨天骐刺去。
芸儿和萨天骐都没有想到这男子居然会拔剑出手。
芸儿没有想到倜哥哥会向自己的父亲出手。
萨天骐还是蒙的。
可是男子的剑还是没有刺中萨天骐,萨天骐人在马上,看见剑光,早日溜下了马。
萨天骐站在马车前,手中拿出了一把长辨,一把与他常用赶马鞭不同的长鞭。
芸儿当然认得那条长鞭,那是萨天骐的武器,芸儿曾经见到萨天骐将这条长鞭使得出神入化。
这个时候,芸儿终于知道,为什么倜哥哥会叫父亲“宝马神鞭”了。
萨天骐溜下了马,男子一剑刺空,却是手拉马颈,在空中转了个弯,借力站在了马背之上。
男子自然也认得这条长鞭。看见这条长鞭,男子知道自己没有找错人,心中更是痛苦,仇恨的火焰更甚。
雨淅沥沥的下着,完全不管这马场上还站着的两人。想要浇灭男子心中仇恨的火焰,可是仇恨又岂是区区雨水可以浇灭的?
这两人也不管这雨有多大,就这样对峙着。
可是雨大了会像小虫子一样钻进人的头发里、衣裤里、毛孔里,还有眼睛里。
就在这时,男子的眼睛里面钻进了雨滴。
萨天骐把握机会,宝马神鞭挥出。直取男子咽喉。
芸儿大呼:“不要。”
可是男子手中的宝剑更快,出手更快,顷刻间就将身前的宝马神鞭削成数段。
萨天骐手上只剩下了一段小小的鞭子,正好可以当做马鞭。
男子又从马上跳起,一剑向着萨天骐胸口刺去。
好一招天外飞仙。
萨天骐只得倒踩雨水,施展轻功往后退。
只听得“嘭”的一声,萨天骐退到了马车车壁之上。
萨天骐看着面前破开雨水而来的剑招非常快,眨眼间就到了自己身前,只得认命的闭上了眼。
男子眼见自己的剑尖即将刺入敌人心口,大仇即将得报,露出了残忍满足的笑容。
女子眼见自己的爱人即将杀死自己的父亲,大呼一声:“不要。”然后从马车上顺势翻身,刚好挡在两人之间。
女子紧紧抱住自己的父亲,将后背留给了爱人的剑。眼睛紧闭着,脸上混杂着雨水与泪水。
萨天骐等待着冰冷的剑刃和死亡,等来的却是芸儿的呼声,和一个男子的呼声,还有一个温暖的怀抱。
萨天骐睁眼,只见芸儿抱着自己,在为自己挡剑。而那个男子则是痛苦的持剑刺来。
显然,这剑招威势极大,男子已经不能收剑了。
这世界上,哪里还有眼看着女儿为自己而死还要悲伤的事情呢?
那就只有眼看着自己杀死自己心爱的女人这件事情了。
眼看着一桩惨剧即将发生。
一道闪电劈在了三人之间,那把剑之上。
闪电过去,萨天骐就看见,面前的持剑男子变成了一个奇怪的男子,一个奇装异服的男子,一个短发男子。
天空不知何时放晴了,太医又重新照在了大地上,刚才那电闪雷鸣,大雨倾盆的景象,就像是做梦一般,来得快,去得也快。
雨后的空气总是那般清醒,就像是爱人新换的口红味一样。
芸儿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将会以惨剧收尾,可是等了半天,也没有等来那种一剑穿心的感觉。
芸儿以为是倜哥哥临时收起了剑。
芸儿欢喜转身,却哪里还有他的倜哥哥,只有一个奇装异服的人。
“你谁啊你?”
男子笑道:“美女,你好,我是古龙,古老的古,大龙的龙。”
“起开,你踩着我的倜哥哥了。”
古龙低头一看,原来自己踩着一个人,怪不得感觉脚底软软的。
古龙跳到一边,只见那个女人将地上的男子扶起。脸上充满关切。
男子却倒在草地上,被草地上的水将半个身体都淹没了。
女子将男子扶起,放到车上,对着大汉说道:“爹爹,我们回家吧。”
大汉皱眉道:“你还要带他回家?万一他还要杀爹爹怎么办?”
女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却是摸着额头昏了过去。
大汉急忙抱住女儿,喊道:“芸儿,你怎么了?”
“装晕是吧?谁不会?”古龙在一旁鄙夷道。
大汉将女子抱上马车,然后对着古龙道:“古恩公,感谢刚才恩公救命之恩,还请到寒舍饮一口水。”
古龙笑嘻嘻的上了马车。
马车向着前方远山下的蒙古包而去。车上飘来古龙懒洋洋的声音。
“你若是害怕那个男子醒了之后伤害你,你将他的武器收了,再将他的双手双脚全都绑起来就行了。这样,你的女儿也不会伤心了。岂不是两全其美?”
深夜,蒙古包,三男两女。
古龙没有想到,这马场居然这么大,明明看着近在眼前的蒙古包,马车硬是天黑前才赶到。
这是一个宽大的蒙古包,里面放满了各种东西,一张软榻上躺着那个女子。
自从在野地里晕倒以后,这女子一路上就说着胡话。
大汉摸了摸女子的额头,说了一句“好烫”。
看来女子发烧了。
女子被抱进蒙古包以后,就一直睡在软榻上,由那个看起来风韵犹存的少妇一直在给她换着额头的湿帕巾。
大汉给古龙介绍过,那少妇是他的“啊无盖”,也就是汉话“老婆”的意思。
一只烤羊,一罐马奶酒,一大盆烧饼。
这就是大汉请古龙吃的报恩饭。
大汉在马车回程时,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古龙说着话。
看来不是人的缘故,是马车的缘故,才会让人的话变少。
古龙知道了大汉叫做萨天骐,那个女子是他的女儿萨芸,一年前告别父母说要到中原江南去看一看。
结果这一年回来了,不仅带回了一身伤病,还带回来了一个见面就拔剑杀人的男人。
古龙看着那个只顾着照料女儿的妇人,觉得很是奇怪。
萨天骐五十岁的人了,那个少妇看起来却是最多三十多岁的模样。而且保养极好,一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样子。
看来萨天骐真是艳福不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