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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4章 月寒日暖(4)

  击退德军之后,混乱又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德军骚扰性的炮击搅得95团和114团不得安宁,身为排长的德内尔使尽了办法,才在战斗结束一个小时之后报上了一个连他自己也不能完全确定的伤亡数字。

  事实上,他刚准备报告损失,就又有一个“失踪”的士兵在懵懂中被3营战友塞回了他的排里。

  “那就归队吧。”德内尔略带尴尬地向这个士兵摆手,便动身前往营部。所谓的营部,也不过是一个面积只有几平方米的掩体,114团1营剩余的几个军官一挤进来,就连通讯兵都得到外头的战壕待命。

  “这一轮冲锋咱们没了将近三分之一的人手。”费德森上尉脸色非常难看,“照这样下去,我们根本不可能坚持到后天晚上。”

  “所以我们刚刚为什么要冲锋?”

  说话的正是德内尔的连长弗拉蒙特上尉,德内尔转头看去,发现他此时正在抽烟,阴沉的面孔在微弱的亮光中依稀可辨。

  “没办法,皮埃尔。”费德森叹了口气,“我们火力太差了,根本无法阻拦德国佬涌进壕沟,要是让他们在堑壕中站住脚,我们刚刚就已经完蛋了。”

  “为什么不请求火炮支援呢?戴泽南中尉要了那么多信号弹!”

  “怎么没请求!”费德森也有些恼了,“半箱信号弹都打光了,他们炮兵就他妈跟死光了一样没反应。”

  “艹了,这还怎么打?!”

  “没别的,就一个字,拼!”一直保持沉默的1连长约阿希姆·亚尔维斯开了口,“我们今晚趁夜派人摸到到后方去请求支援,让他们往这填人,这个位置太关键了,哪怕死再多人也是值得的!”

  道理确实如此,但能少死人还是最好不过。

  “那个今晚会办的,但是现在整条战线上就没有兵力不吃紧的地方,所以不要指望援军,还是得想办法扛过去。你们就没有什么主意吗?”

  营部立刻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见长官们都没有发言的意思,德内尔才清清嗓子举起了手。

  “讲。”

  “我有一个粗浅的想法,因为对步兵战术称不上了解,所以还请诸位长官评判。不久前,95团的一个士兵告诉我,我们阵地主体目前已经无法向前延伸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只能死守堑壕吧?我们是不是可以派出一些分散的战斗小组,在阵地前方依托弹坑构筑散兵坑,袭扰德军的攻击阵列呢?这么做并不需要拦住德军,只要让他们进攻速度慢下来,就有利于发扬机枪火力了吧?”

  “对,这是个办法。”思索了片刻后,费德森上尉肯定了德内尔的建议,“他们的作用就像拿破仑的猎兵一样,我们的阵地就是战列线,而哈奇开斯和迫击炮就是榴弹炮——很好的想法!还有吗?”

  “另一个是关于炮兵的。”得到肯定的德内尔越发自信,从容言道,“之前他们告知我,说前线到炮兵阵地的电话通讯已经因德军的狂轰滥炸而完全断开,而且不可能恢复。但就今天的情况来看,我觉得电话线路有恢复的可能。”

  费德森立刻打起了精神:“你想怎么做?”

  “从这里绕。”德内尔取出地图,用蓝色铅笔沿着山岭的走向画了一条弧线。

  “你要让电话线经过杜奥蒙堡后?!”

  “没错!”德内尔回答道,“这里是德军重炮的射击死角,即使我军要反攻杜奥蒙堡,酸菜佬也只可能用野战炮和迫击炮轰炸这片区域,我们只要把电话线埋深一些——大概三十厘米就够了,那么电话线被炸断的概率一定会大大降低!”

  几位军官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意识到了这可能是个好点子,德国人绝对不会想到法军竟会把自己的电话线埋到他们的阵地前!

  弗拉蒙特紧接着又提出一个问题,德内尔所画的这条线毫无疑问位于法军的火炮射界内,那么电话线是否有被法国人自己的炮弹炸断的危险呢?

  这个质疑刚一提出,就遭到了几乎所有军官的一致反驳:德内尔画出的这条线在法军的进攻路线上,而法国炮兵必然对杜奥蒙堡的位置烂熟于心,除非是蓄意炸自己人,否则绝不可能炮击蓝线的位置。

  既然已经确定了这是个好创意,那么剩下的问题就在于怎么实现了。

  众人集思广益,很快便构思出一个方案:通讯兵先从西向东铺好电话线,然后派出一个连的人顺着电话线从东向西挖一条三十厘米深的小沟,然后将电话线埋下去,再顺着小沟从西向东填埋。

  通讯兵在不受攻击的情况下,最多一个小时就能在地表铺设好电话线。而需要重新铺设电话线长度满打满算也就三公里,撑死也干不到200m³的土方量,一个连队二百多号人,就算再磨蹭,两个小时也足够干完,至于填埋就更加容易了。如今正值深冬,昼短夜长,一晚搞定这件事绝对绰绰有余。

  德内尔最后又提了一个建议:“保险起见,我们还可以要求炮兵通宵袭扰杜奥蒙堡的守军。他们别的地方找不到,总不能连杜奥蒙堡都找不到吧?此外,我们也可以去夜间袭扰当面德军。这么做还有一个额外的好处,那就是我们的人如果迷路了,还可以通过枪声和炮声的相对位置,大概朝阵地这边摸回来。”

  这个方案一出世,营部上空阴霾便一扫而空,费德森立刻带着方案去了团部。二十分钟后,他喜不自胜地返回营部:“团长批准了我们的计划,今晚就由我们营负责执行!弗拉蒙特,你们3连人剩的多,负责挖掘。约阿希姆,你们1连人最少,和3连一起行动,2连就负责袭扰了。至于4连——戴泽南中尉!”

  “到!”德内尔起身回应。

  “4连连长和连副都已经阵亡了,刚刚团长下达了命令,任命你为4连代理连长,今晚只需要待命。此外他还承诺,如果今晚的行动顺利,他将亲自为你申请战功十字勋章!”

  费德森上尉是一个诚实的人,他将讨论的结果如实汇报给了团长曼恩中校,丝毫没有将德内尔的建议据为己有的想法。恰恰相反,他还极力为的德内尔争取荣誉。

  他之前确实瞧不起德内尔,觉得这个文质彬彬、待人和善的年轻军官不过是个花架子,但现在这一偏见已经荡然无存了。这种单纯的军人爱憎便是如此分明:恨你的时候简直要扒下你的皮来,爱你的时候再缝一层上去!

  当德内尔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之后,费德森只觉得这个部下身上全是优点,连之前很让自己不爽的“过于感性”也成了值得欣赏之处。

  对此,德内尔在自豪之余,也难免有些悲伤。来到新部队后,即便在面对费德森这些老资历的质疑时,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能力,一方面,他有圣西尔优秀毕业生的傲骨,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李凡特少校颇能识人,一早便对他十分赏识,照顾有加。

  只是这位好长官,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具支离破碎的尸体……

  德内尔下定了决心,今晚一定要取回李凡特少校的身份牌和怀表,想尽办法寄回给他的家人。所谓想要少校的配枪,自始至终不过是他为了说服别人想出的一个借口罢了。

  于是在离开营部上任之前,他特意向费德森打听:“李凡特少校住在哪里呢?”

  “应该是公约大街111号,这个住址特别好记。”费德森不假思索地回答,“你要给他家里写信吗?”

  “嗯。”

  “那就写吧,替我也问候一下……”费德森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我和李凡特也算是老相识了。”

  “我称呼该写谁呢?”

  “写李凡特夫人就行,唉,可怜的玛利亚。你知道吗?李凡特的夫人可是全团出了名的美人。”

  “他妻子叫玛利亚啊。”德内尔想起了那张照片,“确实气质非凡。”

  …………

  “爸爸?爸爸?”

  德内尔从朦胧中醒来,只看到了一张年幼的李凡特的脸,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过了片刻,他才缓过神来,声音沙哑地问道:“怎么了?”

  “我听到你在叫妈妈的名字。”罗贝尔举着蜡烛,眼睛闪闪发亮,“你也想妈妈了吗?罗贝尔也好想她。现在你回来了,她也会回来吗?”

  德内尔鼻子顿时发酸了,他全力忍住哭泣的欲望,瓮声瓮气地回答罗贝尔道:“有一天我们会再见到妈妈的。”

  “要多久呢?”

  “很快的,孩子,时间‘嗖’一下就过去了。”德内尔掀开被子起身,发现罗贝尔竟然赤着脚踩在地上,于是他立刻抱起罗贝尔,把他轻轻放到了宿舍的另一张床上。

  “那我想让时间过得再快些。”

  “这不难办到。”德内尔吸了下鼻子,哽咽道,“就从快些入睡开始吧。”

  “你哭了,爸爸。”

  德内尔急忙用哈欠掩饰泪痕:“没有,我只是困了。”

  “那晚安,爸爸~”

  “晚安。”德内尔吻了罗贝尔,就像记忆中母亲吻自己一样,然后笨拙而小心地为他掖好被角。

  小罗贝尔很快安然入睡,德内尔回头望向窗外,夜色沉静如水,但他仿佛仍能听到连绵不断的枪炮声,那该死的哨子仍旧响个没完。而在街角巷口,每一个阴影里都仿佛藏着德国的突击队员,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正在那里凶狠地盯着自己,同时还在缓缓地拧开腋下木柄手榴弹的盖子。

  德内尔又穿上了军装,这才稍微安心了点,只是此时他已睡意全无。

  于是他套上袜子,蹬上军靴,甚至打好了绑腿,蹑手蹑脚地离开了自己的房间,如同幽灵般在走廊里徘徊了一阵,直到他看到了通向屋顶的梯子。

  说不清为什么,但他突然就是想上去看看。

  即便空气没有被炮火烤焦,四月下旬巴黎的夜晚也没那么寒冷了。

  德内尔想道,倘若登上邮局的屋顶向天空望去,宁静的夜空和璀璨的繁星或许能让人忘记一切烦恼。如果能点起一盏煤油灯与银河上无数亮点呼应,于诗人或情侣而言而言那可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现在夜空的边缘不会再被炮火染红了——也但愿永远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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